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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瓦爾登湖(觀天下)

  十年前,巴厘島談判的最後一天,《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各締約方將對決議草案進行最後討論。美國的反對成為巴厘島氣候大會190個國家協商一致的「主要障礙」。剛摘得諾貝爾和平獎桂冠的戈爾飛抵巴厘島:「我要說出一個不可忽視的真相。美國,對巴厘進程受阻負有主要責任……」面對這樣的直言不諱,台下掌聲如潮。

  一

  在讀到戈爾的這段發言後,我記憶的深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名字:梭羅。

  梭羅,同樣是美國人,1817年出生於馬薩諸塞州的康科德,1837年畢業於哈佛大學,他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畢業後回到家鄉以教書為業。他當過著名思想家愛默生的助手,1841年放棄了教書而專心從事寫作。在梭羅的筆下,自然、人以及超驗主義理想交融匯合。他是19世紀超驗主義運動的代表人物,更是一個有責任感的社會批評家,他以犀利明快的筆墨指出,人們將生活變得越來越複雜,最終的結果會導致生命的衰落。

  梭羅在百年前的擔憂,漸漸演變成嚴峻的現實。上億噸的冰山正在融化,臭氧空洞日益擴大,熱帶雨林快速消失,每分鐘都有新的物種滅絕,各種極端性氣候頻發,大規模污染威脅著人們的健康……我們的生態環境正面臨著不可忽視的威脅。而他早就提醒:「如果我們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抵禦今天這個紛繁複雜的物質世界的引誘,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簡樸,簡樸,簡樸』。」「簡樸」成了梭羅的口頭禪,更是他的生活方式。他是身體力行的。

  二

  1845年7月4日,美國獨立日這天,28歲的梭羅帶了一把斧子,形單影隻地走進荒無人煙的瓦爾登湖畔,距康科德兩英里的叢林中,僅花28.9美元的材料費,他就用自己的雙手建起了一個容自己棲身的小木屋,安心地住了下來。

  我到過梭羅的小木屋,而且不止一次,那是在幾年前。

  已是深冬,陽光溫和地塗抹著棕色、褐色的樹榦,撫慰著他們綠葉凋零後蒼茫的內心。各種大大小小的樹榦、形態各異的枝丫擠擠挨挨地靠在一起,映襯著背後無垠的藍天,還是讓我能夠依稀想像出他們夏日的繁盛。在白樺和松樹圍繞的小路間穿行,空氣凜冽而清新,我終於走到了瓦爾登湖。

  它安靜而樸實地躺在夕陽里,水面寧靜如寬大的鏡面,映著樹木的身影,泛著夕陽的柔光。一百多年過去了,我不知道它有過多少改變,我只是知道一百多年前,它時常傾聽著梭羅的心跳和腳步,也映照著梭羅的面容和思緒。「沒有任何石頭可以打碎的鏡子;沒有任何風雨和塵埃可以模糊它常新的鏡面」,梭羅這樣形容他眼中的瓦爾登湖。散文家愛默森在日記中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神之水滴」。的確,瓦爾登湖並不宏大,而是小巧的,但它卻是梭羅從自我走向自然、體驗自然的重要驛站。

  拿著瓦爾登湖訪問中心的小地圖,我們很快找到了梭羅的小木屋。不超過10平方米,安靜而孤寂,周圍沒有任何遊客。屋內陳設極其簡單,一張窄窄的單人床,床的對面是書桌和椅子,另一側放著一個小小的鐵爐子,爐上架著一隻水壺。這就是小木屋的全部了。梭羅在此度過了兩年零兩個月。他一個人閱讀,一個人寫作,一個人思索,一個人生活。他按最低的物質水準,過著最樸素的生活;但他收穫的是豐富的內心體驗,一棵孤獨的樹上,結出了思想果實。

  三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常常留心查閱梭羅的有關資料,對他漸漸地熟悉起來。

  梭羅自稱是「風雪和風雨的觀察員。」真是難以想像他要獨自度過多少北風呼嘯的漫漫長夜,依靠自己思想的火苗驅散無邊的黑暗和嚴寒;他要獨自承受多少皚皚白雪覆蓋一切的沉寂與冷清,同樣依靠自己信念的利斧,鑿開堅硬的冰雪,發現快樂的溫泉。終於,林木蔥蘢、繁花沁香的日子來了,空氣中流動著萬物生長的氣息,在一天的辛勤勞作之後,獨自面對天邊瑰麗無比的晚霞,在叢林深深的寧靜中,他會不會大喊一聲,傾聽樹木、花草、湖水的迴響與自己靈魂的聲音?

  友人問他,住在那兒能做什麼,他說,「單是觀察四季的更迭,不是夠忙的了嗎?」

  梭羅住在瓦爾登湖的日子裡,通常需要打工6個星期來掙足這一年的生活費——他以每星期平均27美分的花費來維持自己的日常生活。剩下的時間,他用來閱讀、思考、寫作。在他臨湖而居的日子裡,瓦爾登湖不僅是他的審美對象,也成了他測量的對象。他曾經完成了一張比例精確的測繪圖,還在湖邊種植了幾百株白松樹。遺憾的是,這些白松在1938年的颶風災害中,遭到了毀滅性的襲擊。

  1847年的9月,在瓦爾登湖秋色斑斕的時候,梭羅離開了他的小屋,回到了他原來居住的康科德。他依然過著極其簡樸的生活,始終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投入到思考、寫作與講課中,經過幾年的精心修改與完善,梭羅終於完成了《瓦爾登湖》。此書出版於1854年,面世時倍受冷遇,初版的2000冊用了5年多的時間才賣完。直到梭羅去世以後,這本書才逐漸受到人們的重視。到目前為止,它已經出現了200多個版本,被譯成多國文字,成為19世紀美國文學中最受歡迎的書之一。讀者驚喜地發現,與其同時代的作家相比,此書的文字風格更富於20世紀散文的氣息。

  《瓦爾登湖》對於梭羅來說,意味著什麼呢?這部作品的記錄,讓我們了解到他兩年多的湖畔生活不是消極的逃避,而是生命的體驗:人還能以最單純的方式回到自然的懷抱嗎?他觀察記錄樹木、花草、動物的生長,四季的變化;他體驗著自己的內心與自然親近時的波瀾與漣漪,孤獨與充實;他實踐著簡樸生活的理念與方式,心靈的湖面上留下了自然最美的倒影。顯然,《瓦爾登湖》不僅僅是他認識自然、研究自然的文獻,更是他思索體驗人與自然關係的哲學著作。梭羅不是一個放棄現代文明、以回歸自然的姿態走向自我封閉的復古主義者,而是一個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簡樸生活的倡導者。

  他在書中告訴我們:「我屋裡有三把椅子,一把為獨處,兩把為友情,三把為交往。」他並不拒絕友人的來訪,也會回到康科德探望家人和朋友。當他離開瓦爾登湖以後,還友善地勸告別人不要模仿他的行為。他坦誠地說,那完全是他個人的志趣愛好,如果一個人嚮往簡樸的生活,無論是在紐約、倫敦、孟買或東京都可以實踐。

  只要心中有「瓦爾登湖」,有簡樸生活的理念,我們的生活就會更有意義,更有幸福感。

  四

  第二次去瓦爾登湖是初夏,走的幾乎是同樣的路線,但季節的不同,讓我看到了瓦爾登湖的另一面。大片的樹林不再是瘦骨嶙峋地依著天際線,而是茂盛得不分彼此地綠成一片,陽光在林間穿行跳躍,在枝葉間留下明明暗暗的層次。

  與我記憶中冬日黃昏陰冷、幽暗、清寂的畫面全然不同,瓦爾登湖也不再是一幅冷色調的靜物畫了,而是恢復了它尋常的人氣。沿湖漫步,會碰到一些美國的遊客。一位母親抱著穿著白紗裙的小孩兒站在湖水中,身邊是剛剛撒出的花瓣。我有些好奇,詢問後得知,孩子是在湖水中完成了受洗。

  我又一次走到了梭羅小屋的遺址。說是「遺址」,是因為梭羅親手搭建的小屋其實早已損毀了。對於損毀的原因,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小屋毀於一場森林大火;另一種是說,梭羅把小木屋轉贈給這片土地的主人愛默生,愛默生又將它轉給了家裡的園丁,最後是兩個農夫買下小屋後,又將它拆毀了。

  我們看見的小屋其實是1980年重建的,根據梭羅妹妹手繪的圖紙搭建而成,屋內的所有陳設當然也都是複製品。知道這一事實後,我並沒有太多遺憾,因為,梭羅在小屋的生活是真實的。他在瓦爾登湖畔閱讀著自然的書卷,流動的水和安靜的樹,遠方的星星和身邊的清風,冬日輕舞的飛雪,夏日酣暢的雷雨……小木屋連接著一個生生不息的浩瀚世界,這是一個與他的心靈相通的廣闊天宇,是他與自然家園萬物相通的天路,也是他提煉思想的重要驛站。

  梭羅寫道:湖水跟生命比,是多麼的美麗,跟性格比是多麼的透明,連這些嬉戲的野鴨也是乾淨的。他對這些自然之物充滿了審美與愛的情愫,正是由於他將自己的生命融入了自然的和諧之中。他說:「無論你的生活多麼卑微,你都要勇敢地面對,堅強地生活,不要迴避它,也不要謾罵它。落日映照在富人的寓所,同時也映照在貧民院的窗上,而且同樣光輝燦爛,門前的積雪也同樣在早春融化。我想,一個人只要清靜淡泊,那麼他生活在貧民院就跟生活在宮殿里一樣心滿意足,思想愉快。」

  再一次走過小木屋時,我想起了俄國詩人讚美歌德的詩句:「他能看懂布滿星辰的書卷,他能同海浪對話。」在湖畔流連的時光,我不由自主地想像著梭羅在這裡的日常生活,想像著他用怎樣的眼光閱讀這裡的一切,感謝他在一百多年前的提醒:簡化我們的外在生活。我暗想,我們不會忘記靠近自然的神奇,不再用雙手毀壞自然了吧?然而,越來越多的新聞常常讓這個疑問令人憂心地延長。比如,巴西國家空間研究院最新公布的衛星圖片顯示:由於遭受到嚴重的非法砍伐和焚燒,去年8月至12月,亞馬孫雨林實際遭到毀壞的面積可能達到7000平方公里,為最近四年以來的最高紀錄。

  讀著這些消息,我的耳邊彷彿聽到了瓦爾登湖畔的小木屋傳來的低語:簡化,簡化,簡單生活。

  

  製圖:蔡華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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