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 | 黎姿：不負天資，不負苦難

關於黎姿，有一個故事我印象很深，有一次她在中環某餐廳與友人進餐，一個自我介紹說是張柏芝弟弟的陌生男子走過來打招呼，他對黎姿說：「家姐常說最佩服你，因為你也是一人撐起一頭家。」

關於彼時香港明星的身世，有一個鐵律是出道越早的身世越坎坷。關之琳、蔡少芬都是中學畢業就出道，黎姿更早，14歲時去爸爸工作的健身房探望，遇見歌星許冠傑，見她清秀就推薦她去客串個龍套角色，後來索性簽了長約。

還是每日惦記著功課的孩子，已經固定每月領薪水來養家了。記者問她那時候苦不苦，她說苦呀，但好歹有收入可供樓。後來一次公司改組，要與她解約，害怕失去生活保證的她被嚇哭了。

黎姿性情柔順安靜，親姑姑著名影星黎萱就曾對記者評價過她「不適合做演員」，「黎姿的個性其實很內向害羞，一般見她的時候她都很安靜的坐在一旁不說話，偶爾抬頭微笑一下，我都覺得她很不適合做演員，演員是要放得開的。」

於是雖然一足踏進銀幕，她卻始終發展得磕磕碰碰，一來是對演戲並無興趣，她納悶劉德華為何這麼拚命，不過是一場戲而已。二來是本性抗拒「性感」戲，遇到《古惑仔》里那些尺度相當大的戲份時，她抗爭了許久，結果被公司高層諷刺「要不要我給你一雙翅膀演天使呀。」

坎坷生涯里，掙扎著自強容易，一肚子怨憤的放縱也容易，可對自己的善意有所要求，就像在沙漠里用寶貴的飲用水栽種玫瑰，是荒蕪人生里勇敢得有點荒誕的事。

黎姿十歲之前的生活還頗為富足，那時候她與奶奶住在大宅里。祖父有「電影之父」的黎民偉已去世，家道雖然依舊中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家人在一起好歹親親熱熱。

她的家族算是港島少有的電影世家。阮玲玉等影星皆是由他祖父的電影公司捧紅。祖母、姑媽都是鼎鼎有名的女明星，伯父也是曾紅遍上海的童星。

很多年後，別人問她「父母當你是搖錢樹嗎？」

「不，我爸爸以為電影等於藝術，他有缺陷做不到，難得女兒無意中繼承了祖業。」

秉性單純的父親當初用「荔枝」的諧音為笑容甜美的女兒取名時，一定希望她能這樣笑下去。

黎姿十歲那年，祖母過世，甜如荔枝的日子也一併到頭。

祖父母子孫眾多，分屋割產起來如狼似虎。黎姿父親早年因腦膜炎失聰，被逼迫搬出大宅去簡陋逼仄的廉租房居住。黎姿後來回憶，那間小屋十分破舊，連獨立廁所都沒有，她父親只好在廚房便搭一個簡陋便池。為了生活，父親在健身會所打雜，母親則開車小貨車四處奔波。

但在流傳出來的童年舊照里，她多數是歡快的大笑著的，有時抱著弟弟，有時頭上綁著醒目的蝴蝶結依偎在父母懷裡，嘴角直咧到耳根去。孩子對於貧窮的印象固然深刻，但最影響她們性情的是家庭的氛圍，和睦或是敵對。黎姿對情感的單純與堅持，或許根由就在照片中那個困窘卻親熱的家庭。

她十六歲時，遇到比她大二十歲的漫畫家黃玉郎，對他的才華心儀不已，將自己對於情感與家庭的期待一股腦投了進去。一張他們的合照里，青澀的她頭髮短得像是個男孩子，留著小鬍鬚的黃玉郎坐在她面前，身旁還有陳法蓉等人，她望向他，毫無顧忌，這個在圈中有「愛美神」之名——自嘲過「馬上輪到我裝死，我還忙著抹口紅」的姑娘笑得近乎忘形。

可感情就是這樣，對方可能滿足你百分之百的幻想，也能給你帶來百倍於你想像的噩夢。初戀以荒誕的形式結束後，黎姿就恐懼起來。《金枝欲孽》記者會上，她更是忍不住大哭：「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活到三十幾歲，沒有一個男人真正愛我。」

在那許多年裡，她始終憋一口氣，拍完日戲接夜戲，將花瓶角色演到盡頭。遇到三兩部好電影終於熬到出頭天后，「啪」一個浪頭又打來，讓她前功盡棄。

於工作是，借《古惑仔》、《倚天屠龍記》等片小有名氣之後，主演電影《天使死神》卻創下香港零票房的記錄。

於家庭是，好不容易熬到弟弟從醫科畢業，可以單獨執業，前途大好之時，一場車禍差點讓他們骨肉分離。

那段時間媒體拍到的她蒼白瘦弱，每天輾轉於片場與醫院之間，為昏迷的弟弟擦背、換尿布、打氣。

面對一屋子哭哭啼啼的親人和生命垂危的弟弟，她比人們想像中還要堅強：「我不可以不接受現實（弟弟車禍），我不可以騙自己他還是那個靚仔醫生，我還在緬懷過去嗎？我必須逆水而行，接受現實。我和弟弟是一家人，如果我不堅強，我幫不了他，他已經跌下來了，我要扶他起來。」

傳言就是在那段時間，她現在的丈夫給了她莫大的支持，為她弟弟延請名醫，又安慰她不必為經濟發愁。患難中相挺讓沉浮多年的她感動，毅然離開演藝圈，接手弟弟的醫院。

因為不是醫學專業出身，也不曾做過行政管理工作，黎姿處理起醫院事，需要頗耗心思，她需要專門進修學習，有時在辦公室通宵看合約文書。丈夫幾次勸她放棄，她都不肯，那是弟弟的事業，將它做大是他的心愿。

她早就採訪中說：「我表面很堅強，但我內心很溫柔。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家庭，小時候寫自己的理想，我都是寫做人家老婆。我所做一切都是希望有一個幸福的家。」

經過這些事後，她總算如願。

這個月初她滿了四十歲了，白皙面上依舊細緻，時間與經歷幾乎沒留下任何傾城掠地的痕迹。她在微博上上載一家人的照片，和小時候一樣，摟著父母與弟弟，嘴角咧到耳根。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不負天資，不負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