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詩人余秀華:穿越大半個中國去讀你(新京報 2015-1-20)
女詩人余秀華
穿越大半個中國去讀你
- 2015年01月20日 星期二 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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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簡介 余秀華,女,生於1976年,湖北鍾祥市石牌鎮橫店村村民。因出生時倒產、缺氧而造成腦癱,使其行動不便,高中畢業後賦閑在家。2009年開始寫詩,代表作《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經過墓園》、《搖搖晃晃的人間》等,作品被《詩刊》微信號發布後,她的詩被熱烈轉發,人們讚歎她詩歌里的文字質樸滾燙、直擊人心、有力量。 她在現實世界裡直接、莽撞、痛感十足。
余秀華沒想到,讓自己走紅的會是一首關於愛情和肉體的詩。
她是一個女人,農民,腦癱患者。當然,她更是一個健康的詩人。
她有些抵觸外界突如其來的對詩的熱捧,還有伴隨在這熱捧之後的獵奇。
她會自我解嘲,「炒作之後,幸虧你們發現腦癱不是假的」。在余秀華看來,一切的喧囂都會過去。
她依然會像自己在詩里所說的那樣,「有時我是生活的一條狗,更多時,生活是我的一條狗」。
而她「只有在寫詩歌的時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靜的,快樂的」。
格格不入的農民
橫店是湖北中部一個普通的村莊。
它在余秀華的筆下充滿詩意。她描寫這裡的白雲、午後和麻雀。但當被問到家鄉對她的意義時,她丟出一句「鬼地方!」
為什麼這個名字總出現在你的詩里?
余秀華幾乎沒有停頓,「因為這個詞簡單、好用,就跟『愛情』、『春天』一樣」。
因為疾病,余秀華說話有些口齒不清,面部肌肉的抽搐讓她的神情顯得有點誇張。但她思維非常快,話說得直而且沖。
不僅是對別人,也包括對她自己。有人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看待別人總提你的身體疾病」,她立刻打斷了,「腦癱。你直接說唄,修飾什麼。」
「她與這裡顯得格格不入。」余秀華的小姨說。在她看來,余秀華脾氣古怪,思維跟別人不一樣。她在村裡跟誰都不怎麼熟,也說不上什麼話。
母親說余秀華脾氣壞,愛和別人吵架,在村裡沒什麼朋友。余秀華說過,她不甘心於命運,但她所有的抗爭都落空。「我會潑婦罵街,當然我本身就是一個農婦」。她和朋友說起自己愛罵人,因為自己愛說真話。
余秀華在村裡不怎麼走動。這個農婦對村裡人聊的家長里短毫無興緻。村裡人也沒有人讀過她寫的詩。問起來,他們笑著搖搖頭,「看不懂」。
余秀華辦了低保,每個月60塊錢。去年正月,母親買回了20多隻兔子,給余秀華照看,這些兔子成了她的寶貝,也能賣點錢。每天早起吃飯前,她先去割草,餵飽兔子。
最近,兔子一隻只死去,讓她感到傷心。
每天上午是她的看書時間。她最喜歡的書是《悲慘世界》,喜歡那本書中的一切——語言、結構、思想,「那種對人性的刻畫,真是好!」
她愛讀詩,房間的詩集里,幾乎每頁都有她隨手寫下的感受和批註。
午後,她會花很多時間去寫作,她的手不靈活,只能用一根手指敲著鍵盤,把詩的一字一句錄進電腦里。
高中畢業,父親在村裡給她盤下一個雜貨鋪。母親周金香覺得,女兒的心思根本不在雜貨鋪上。「她每天都在打電話,不知道跟誰打,一聊好幾個小時,有人來買東西她也不搭理」。有一個月電話費花了174塊錢。
除了看書,下象棋最讓余秀華快樂。她象棋下得好,提起和村裡人下棋,她總是笑,「他們老悔棋,就是不讓我悔」。徐建國是荊州著名的棋手,在他看來余秀華的象棋水平在縣級可以排到前十。他說她下棋「犀利、靈活有力量」,喜歡進攻,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勢,「棋風和她文風一樣」。
腦癱者的遠方
「這個身體,把我在人間馱了38年了,相依為命,相互憎恨。」她不得不接受身體的缺陷。
在詩里,她說「說出身體的殘缺如牙齒說牙痛一樣多餘」。
遠方對她來說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她曾經嘗試過離開這個小村莊。
2012年,余秀華第一次離開家鄉,去溫州一家為殘疾人辦的廠子打工。那一個月里,她仍然在寫詩,晚上把詩讀給工友聽,「但他們都是木頭」,余秀華說。
只一個月,她就回了家,她說因為周圍的人太世俗,父母說因為女兒手腳不利索,幹活慢。
周金香說,秀華在流水線上,手在撕皮包邊的時候總是使不上勁兒,怪搭檔沒修好邊,害她撕不下來,然後跟人家吵架。領導出來調解,說給她換個搭檔,她又死活不願意,說,「這個位置好,別想把我換走!」
打工沒掙到錢,回家還借了100塊的路費。
那次的逃離對余秀華來說唯一的意義,是讓橫店村在她心裡第一次成了遙遠的「故鄉」。
2014年12月19日,她在母親的陪同下去了北京。後來她在博客里寫下北京之行略記。
她提到了照顧她的詩友,感慨在人民大學的教室里朗誦自己的詩歌:這是我額外的收穫,我更願意說它是人們敞開懷抱擁抱我的一次美意。
這開敞讓她感激。
但她依然強調自己的獨立。「我希望我寫出的詩歌只是余秀華的,而不是腦癱者余秀華,或者農民余秀華的。」
無法遠行的日子裡,余秀華的「遠方」寄託於信紙和網路。
1995年,她第一次投稿給《鍾祥日報》,一投即中。
母親說她從初中就有了遠方的筆友,後來又有了很多網友。很多人從外地來看她。她也會去鍾祥或是荊門會網友。
鍾祥論壇上留下了她許多印跡,從2009年開始,她陸續發了很多詩歌帖。從最早發帖開始,她的詩就贏得了很多讚美。2009年,鍾祥貼吧的網友們湊錢給她買了台電腦。
在網路上結識的朋友,互相理解、支持、鼓勵。說到這兒,余秀華流露出一點感傷,「時間會改變一切,不會一直是這樣的。」
有一陣子,余秀華把所有的詩歌群都退了,因為和別人吵架。「因為看得過重,反而更容易吵架、容易傷心。」
余秀華被網友傷害過,一次一個網友約她見面,對方遠遠見到她真人,就掉頭走了。
詩友老井回憶和余秀華的第一次見面,雖然之前知道她是個腦癱患者,但沒有細想過,見了面,老井被余秀華行動和語言的吃力「震撼」了。
老井說余秀華是個苦命的天才。她率真,有些逆反心理,時常在網上得罪人。有些網友攻擊她的作品,她喜歡反擊,老井勸她假裝看不見,她做不到。
這是她自己。
余秀華說,這世上有抵達得了的遠方和抵達不了的遠方。如今,她仍然在那個叫橫店的村莊,割草、喂兔子、下象棋、讀書、寫作。
女人的愛情
她沒想到是一首愛情詩讓她走紅。
《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裡面有肉體,有愛情和遠方。
她對這首詩並不是很滿意,「那首詩里有些辭藻用得太大了,不夠剋制。寫詩的時候不能自親也不能自疏,要和自我保持一定距離。」
對丈夫,她似乎更不剋制。丈夫被她形容為「青春給予她的一段罪惡」。她在詩里說,婚姻無藥可救。
結婚時,余秀華19歲,丈夫尹世平大他12歲。當時,這個四川籍男子在湖北荊門打工。余家人覺得秀華身體有殘疾,能找到個對象就不錯。尹世平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又是小學文化,也沒什麼挑的了。
余秀華年輕時曾擔心丈夫會跑掉。在余秀華的口中,丈夫性格火爆,斤斤計較,兩人經常吵架。吵完架丈夫也離家出走過,余秀華又把他追了回來。
「現在真是後悔,幹嗎追他回來?」余秀華說,20年,這段婚姻太累了。
「愛情?有個屁愛情!」有人提到這個字眼,她乾脆利落地回答。
余秀華的母親周金香說,結婚後,女婿一直在荊門市做建築工人,偶爾回家,孩子兩歲後,兩人就開始爭吵不斷。
三年前,因為在荊門討不到工錢,他又去北京打工,每年只是過年回來。「不喝酒的時候人是很好的,喝了酒脾氣稍微暴了點,話多,秀華就嫌煩。」
兩人鬧過幾次離婚,都被余秀華的父母勸阻住了。「死都不能讓他們離婚。」
在周金香眼中,女婿是老實巴交的人,肯吃苦,沒嫌棄過女兒的身體狀況。雖然喝了酒會說些難聽話,但不會揭余秀華的傷疤。「日子挺好的,兩人又有孩子,都是秀華自己在鬧。」
尹世平從沒讀過余秀華的詩,也沒興趣讀。
他關心的並不是余秀華的精神世界。「你們這樣捧她都是一時的,過去就沒了。你們能不能幫她在北京找份工作啊,一個月能掙一千多塊錢就行。」
余秀華把對愛情的態度和渴望都放在了詩里。
「她想給他打電話,說說湖北的高粱酒,說說一個農婦醉酒之後,在大門口拉下褲子解手,說她心裡的血都被尿了出來,說她攔住過路的人喊他的名字」。
對於這首詩是否有所指,她說忘了。
關於現實生活中她的愛情,余秀華有點躲閃。她承認,自己寫的愛情詩,她在內心都是經歷過了這些過程。但具體的「我不能告訴你」。
她只是說,愛情像信仰,信則有,不信則無。下輩子,希望有個人在她19或20歲時走進她心裡,因為那個年紀像花一樣。
女兒與母親
提起父親的時候,余秀華褪去了她的防備。
余秀華和父親的感情特別深厚,她說父親在家人中最理解她。
因為出生帶來的缺陷,她從6歲才學會走路,那以前,她總是在院門口爬來爬去。
行走對於幼年時代的她非常困難,家人先是給她做了學步車,後來又換成拐棍,再後來終於可以搖搖晃晃地走了。
父親對她付出的愛也比對弟弟更多。
余秀華八歲才上小學,和小她兩歲的弟弟一同入學。那時候上學放學,她都是在父親的背上。課間休息,他叮囑老師安排小夥伴輪流陪女兒上廁所。
余秀華上初中時,弟弟總騎一輛28車載著姐姐上學,她身體不協調,在后座上總是坐不穩,弟弟騎起來就會特別艱難,有時候很惱火,對她不耐煩。說到這,父親余文海形容是哭笑不得,但「感覺心酸」。
余文海回憶起余秀華在高中住校的日子,孤零零地沒人照顧她。因為手腳不利索、動作慢,打飯時總搶不過別人,有時候剩飯剩菜也搶不著,一天只能吃上一頓飯。
這段話,余文海花了很久的工夫才說完整,中間幾次因為哽咽停下。講完後,他捂住臉,哭出了聲。
余秀華在詩中感嘆父親這麼老了也是不敢生出白髮的,因為他還有一個殘疾的女兒,和一個剛剛成年的外孫。
余秀華的兒子跟了余家的姓。村裡人總說,余秀華的兒子「真有出息」。
小夥子今年考上了華中科技大學,讀環境工程。在家人口中,孩子內向、懂事,跟母親的關係特別好。
余秀華的世界裡,兒子是重要的感情支柱。她不止一次說,「這是我培養出來的兒子。」
用余秀華的話說,他們母子之間是沒大沒小、無話不談的。她偶爾在QQ空間中發牢騷「我今天想×××(某個男人的名字)了」,兒子還會跑去點贊。她也屢次試探,想要挖齣兒子的感情生活。
余秀華的朋友圈裡除了詩歌外,偶爾也記錄著和兒子的互動。今年元旦,她送了兒子一條蚯蚓,兒子一頭霧水。她解釋,「蚯蚓是用來釣魚的呀,送你蚯蚓,是要你去釣到一條美人魚!」
「我不知道兒子有沒有讀過我的詩,如果讀了應該會不好意思吧。」余秀華笑了。
在詩里她這樣寫:我只是死皮賴臉地活著,活到父母需要我攙扶,活到兒子娶一個女孩回家。
喧囂與沉默
余秀華不期然的就火了。
幾乎是一夜之間,余秀華的一首《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在微信朋友圈被爭相轉發,她也被貼上了「腦癱詩人」、「農民詩人」、「草根詩人」等標籤。
余秀華不喜歡被強行賦予的標籤。
她在博客里寫下這樣一段話:我身份的順序是這樣的:女人、農民、詩人。這個順序永遠不會變,但如果你們在讀我詩歌的時候,忘記我所有的身份,我必將尊重你。
她說自己不是天才。
為什麼能夠寫出這樣的詩?她也不願意去回答。
面對褒貶不一的評價,余秀華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無所謂」。她並不期待所有人的欣賞。「如果所有人都理解,那就不叫理解。我不需要在任何地方找到理解,不能為任何人而寫,只能為自己寫。」
但她對詩歌的感受也並不止於直覺上,也有著系統化的反思,她經常修改自己的詩。「沈浩波也許說得對,我的藝術性還不夠。」
她覺得行文造句需要不斷地修鍊和提升境界,要不斷突破自己。
她讀詩的時候不只是憑著感覺讀,她會把每首詩讀透,仔細讀、思考,把自己的思想放進詩的意象中。在她口中,她的詩是發自於「小我」,基於自己的生活經歷和個人體驗,以及這其中生髮出的想像。
海子也曾讓她不能自拔,現在能夠批判地看了。她曾在貼吧里貼過一組獻給海子的詩,叫做《為海子而哭》,裡面寫道,「我遇見了披頭散髮的你/我遇見了口吐火焰的你」。而現在,她可以更批判地看海子的詩了,「也沒有那麼好,有時太抒情了」。
在余秀華爆紅後的幾天里,她家的院子擠滿了採訪的記者、攝像,出版社編輯,還有慰問的領導。面對喧囂,她在朋友圈裡說,「對詩歌而言,這樣的關注度實在不應該,超過事情本身都是危險的。不管東南西北風,不管別人怎麼說,姑奶奶只是寫自己的詩歌,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里,盡量寫好。呵呵,幸好這樣的風刮不了多久。」
她幾次對記者提到,「詩是很安靜、很私人的,不該經受這樣的炒作。」
她對詩充滿了敬意。《搖搖晃晃在人間》幾乎是她對詩的告白。
她說,它以赤子的姿勢到來,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拐杖。
「詩歌一直在清潔我,悲憫我」。
詩界評價
●她是中國的艾米麗·迪金森。——學者、詩人沈睿
●她的詩兼具深度和靈氣,她是個好詩人,天才的。——詩友老井
●她的詩,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歌中,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里一樣醒目-別人都穿戴整齊、塗著脂粉、噴著香水,白紙黑字,聞不出一點汗味,唯獨她煙熏火燎、泥沙俱下,字與字之間,還有明顯的血污。——《詩刊》雜誌社編輯劉年
●余秀華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行走了幾十年,當她找到詩歌這支鐵拐時,才終於真正站立了起來。——湖北詩人張執浩
●她的詩歌有料,有真東西,這是肯定的。但是,也要警惕把她煲成了一鍋雞湯。即使天才也是禁不起透支的。同情也有其限度,一如名聲,傳播的有效性。一句話,讓詩歌回到詩歌,文學歸於文學。——湖北詩人李以亮
●身體患疾為余秀華的創作加上了同情分。——評論家、上海譯文出版社副社長趙武平
●僅就詩歌而言,余秀華寫得並不好,沒有藝術高度。這樣的文字確實是容易流行的。這當然也挺好,只不過這種流行稍微會拉低一些詩歌的格調。不過再怎麼拉低,比起輕浮的烏青體來,總還算不上丟人敗興。——詩人沈浩波
新京報記者伍勤實習生王蘊懿周媛媛湖北鍾祥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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