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VS林沖VS武松：好漢的狠勁兒從何而來

07-11

梁山好漢多狠人。所謂狠人，就是極端漠視生命價值的人。

大多數好漢身上的狠勁兒不是一出場就有的，而是由於特殊的社會歷練才形成的。

宋江作為梁山好漢的領路人，是所有大哥的大哥。剛出場時的宋江，不過是區區鄆城縣的小吏，級別不高，但也是場面上的人，知縣相公信任他，街坊鄰居尊敬他，潛在的黑社會老大晁蓋是他的心腹兄弟。宋江除了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玩得轉而外，就是喜歡做善事。閻婆惜的老爸病死街頭，宋江施捨了棺材，還給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善後。無業游民唐牛兒也隔三差五從宋江那裡得到救助。買湯藥的王公，是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宋江在收下樑山一根十兩重的金條後，首先想到的是給王公買一具棺材養老送終。

可以講，一開始，宋江留給我們的印象是一個老好人。當然，宋江也不是沒有問題，比如說，他擔著血海也似的干係放走了大搶劫犯晁蓋，從黑道的遊戲規則來看是兄弟情深，但是從他公務人員的身份來說卻是知法犯法。但不管怎麼說，此時的宋江還不怎麼狠。宋江包了閻婆惜做「別宅婦」，這種行為，類似於現在的「包二奶」。而在閻婆惜移情別戀後，宋江一沒有收回住房，二沒有要回金銀首飾，三沒有找小白臉張文遠的麻煩，只不過自欺欺人地尋思：「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他若無心戀我，我沒來由惹氣做甚麼？我只不上門便了。」這個時候的宋江，氣場還不夠強大，一點沒有黑社會老大的狠勁兒。

宋江是什麼時候變狠的？殺閻婆惜是起點。宋江是閻家的大恩人，沒有宋江，閻老爺子會拋屍露骨於街頭，閻婆母女還會繼續淪落在煙花之地。這一點閻婆是知道的，但閻婆惜就有點拎不清。閻婆惜一邊享受著宋江給他帶來的優裕的物質生活，一邊又跟宋江的同事亂搞男女關係。「忍字心上一把刀」，一般人未必忍得了，宋江忍了。宋江坐樓殺惜，其原因不在於閻婆惜的出軌，而是她拿晁蓋的書信來威脅宋江。私放晁蓋是死罪，一旦事情敗露，宋江只有死路一條。最終，宋江選擇了殺人滅口。

接下來，流落江湖的宋江在清風山勸說王矮虎放走了劉知寨的婆娘，結果差點因此送命。此後，宋江在揭陽嶺被李立用蒙汗藥麻翻，差點成了包子餡。在潯陽江，宋江差點吃了船火兒張橫的「板刀面」。在江州服刑期間，宋江酒後題反詩被黃文炳舉報，為了求生在監獄裡裝傻吃屎。可以講，正是惡劣的生存環境，激發了宋江人性深處的惡，使他成為一個漠視生命價值的黑道老大。

在潯陽樓題詩中，宋江一面說「恰如猛虎卧荒丘，潛伏爪牙忍受」，一面又說「他年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黃巢攻破長安後搞大屠殺，「天街踏盡公卿骨」，宋江要效法黃巢，說明江湖生涯中的磨難，已經使他變成了一個殘忍的人。此後的宋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了讓秦明上梁山，宋江設計害死了秦明一家老小。為了讓盧俊義上山，宋江指使吳用把這位本來與黑社會毫無瓜葛的大富豪搞得家破人亡，不得已墮落為黑道頭領。最殘忍的事情是，宋江為了逼迫朱仝上山，指使李逵劈死了滄州知府年僅四歲的小衙內。宋江在得知生命走到盡頭時，為了維護自己的所謂名聲，臨死前毒殺了有可能重新造反的李逵。

林沖本來是受人尊敬的中產階級。武功高強的林沖身為朝廷80萬禁軍槍棒教頭，既有社會地位，又有經濟實力。林沖後來能夠得到柴進的禮遇，贏得魯智深、楊志的認可，除了武功高而外，他本身原來的社會地位也是重要原因。像李逵、劉唐這樣的粗人，武功再高，這些世家子弟、朝廷軍官也不會青眼相看。林沖能夠用1500貫買一把寶刀，在梁山好漢中也只有盧俊義等大財主和呼延灼等高級軍官買得起。文武雙全的林沖還會寫詩，可以稱得上半個文化人。政治上有地位，經濟上不缺錢，文化上有品位，娶妻美貌，事業有成，剛出場時的林沖顯然是個成功人士。

從高衙內看到林娘子的第一眼，林沖的噩運就開始了。面對上司兒子對自己老婆的無休無止的性騷擾，林沖忍又忍不得，打又打不得，陷入了無盡的痛苦中。接下來，一起長大的好兄弟陸謙幫著高衙內算計林娘子，林沖深深感受到人心險惡。「誤入白虎堂」是高俅設的一個局，目的是整死林沖。此時的林沖一定感受到在更大的官手裡，自己不過是一隻隨時可能被捏死的螞蟻，微不足道。刺配途中，董超、薛霸兩個小小的公人差點要了名滿天下的林教頭的命。這兩位小人物把林沖玩弄於股掌之中，林沖根本就是砧板上的肉，別無選擇。

在滄州牢城營，差撥沒看到錢大罵林沖是「打不死、拷不殺的頑囚」，得到錢後馬上變臉盛讚林沖「端的是個好男子」。從社會上層直接掉入社會下層的林沖，一定比其他人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世態炎涼。「風雪山神廟」的那場雪，隱喻著社會環境的惡劣，讓千年而後的我們感到徹心徹骨的冷，心胸肝膽一時皆化為冰雪。儘管如此，臉上打上金印的林沖還是不停地深呼吸，淡定，再淡定，希望留此有為之身，回到東京和妻子團聚。陸謙的追殺把林沖逼迫到了絕境。那一夜，冰天雪地里的火，千里之外離別人的淚，一瞬間化成了滿天殺氣。林沖終於在沉默中爆發了，刀槍到處，差撥死，富安死，陸謙死。從此林衝殺王倫、殺高廉，一發而不可收拾。兩軍陣前，林沖成為最具殺氣的梁山好漢，往往一槍鎖喉，從來不留活口。

武松剛出場時是位陽光少年，除了偶爾喝多了，沒啥大缺點。潘金蓮毒殺了大哥武大郎，武松一開始也希望在法律的框架下解決問題。無奈縣官被西門慶行賄收買，不肯受理。無處伸冤的武松就自行執法，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殺了西門慶和潘金蓮，再投案自首。接下來，武松刺配孟州，一路上想的仍然是刑滿以後，回到體制內「一刀一搶，博個封妻蔭子」，結果遇到張都監和蔣門神等人聯手暗算。在飛雲浦，武松完成了從陽光少年向黑社會骨幹分子的轉變。那一天，武松殺了19口人，還躊躇滿志地以人血落款：「殺人者，打虎武松也。」

窺一斑而見全豹，從上述三位好漢的心路歷程可以看到梁山好漢的狠勁兒從何而來。江湖中藏龍卧虎，人心中也藏龍卧虎，正是社會的惡和人心中的惡互相激蕩，才使得一個個好漢突破了文明社會不能殺人的底線，成為漠視生命價值的狠人。隨著狠人數量的增加，所謂氣數、劫數一旦釀成，「山中有大聲音起」，或貴或賤，或富或貧，大宋子民們夢寐以求的安寧生活都將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