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染井吉野與現代國家

明治37（1904）年，京都動物園開始種植染井吉野。大正時期，橋本關雪在哲學之道植下了成排成排的染井吉野。逐漸地，京都形成了傳統櫻花與染井吉野平分春色的景象。

文/七谷小茶

江戶時代末期，江戶郊外染井村的園藝商開始出售一種叫做「吉野櫻」的櫻花。吉野櫻，不是那西行法師所歌詠的奈良吉野山的山櫻花嗎？吉野山中的櫻花怎麼會到這遙遠的江戶來呢？自然只是那商人為了好做生意，冒用了大名鼎鼎的吉野櫻的招牌，反正江戶的老百姓，沒幾個真到過吉野山的。不管如何，這種櫻花花朵大，且花落之後才冒出葉芽，比當時許多同時開花長葉的櫻花（包括正宗的吉野山櫻）看起來要賣相好，很快傳遍了江戶。到了明治初期，這冒用吉野櫻的名頭終於讓人看不下去了，有人將它重新命名為「染井吉野」，從此它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

奈良吉野山的山櫻

這種櫻花從哪裡來？是野地自生還是人工培育？至今仍不可考。只是通過基因分析能確認它是大島櫻和江戶彼岸這兩種櫻花的雜交種。染井吉野具有自交不親和性，因此要將這個品種保留下來，只能通過扦插或嫁接繁殖。它的樹木生長快，沒幾年就能開花，剛好能適應近代城市建設過程中園林綠化的需要，很快在明治初期的東京作為景觀樹遍地種植起來。這種來自東京的摩登文明的象徵隨後像病毒一般蔓延了全國，形成了整齊劃一的城市景觀。在古都京都，原本有著重視枝垂櫻、山櫻等傳統品種的風氣，而並沒有種植成排櫻樹的習慣，終究也不能抵擋這股摩登文明之風。明治37（1904）年，京都動物園開始種植染井吉野。大正時期，橋本關雪在哲學之道植下了成排成排的染井吉野。逐漸地，京都形成了傳統櫻花與染井吉野平分春色的景象。

公園中的染井吉野

雨中校園的白色大島櫻，遠處是染井吉野

無性繁殖的染井吉野就好像一個個克隆嬰兒，由於擁有同一基因，在同樣的氣候條件下幾乎同時開落，成為構成從南到北依次開花的「櫻花前線」的絕好條件。在今天的日本，不單「櫻花前線」的櫻花是指染井吉野，一講起櫻花，幾乎也默認是染井吉野。去年三月末，我路過公園，偶然看見樹上盛開桃紅色的櫻花，不禁駐足了一會，路過一個大伯，也停下來看，問我：「這是櫻花嗎？」這應該是春分時節開花的彼岸櫻，但若白若粉的染井吉野實在太深入人心了，也難怪他不敢相認。

春分時節盛開的彼岸櫻

就如同染井吉野為全國染上了統一的櫻色，歷經日清、日俄戰爭，明治日本完成了現代國家這一共同體的想像，日本人也被刷上了整齊劃一的民族認同，櫻花成為凝聚這一民族的象徵。如今的日本人相信日本人喜愛櫻花這一傳統有上千年歷史，然而卻選擇性地遺忘了，他們所用作文化認同一部分的染井吉野，並非千年前和歌所詠之山櫻。當櫻花前線到來，新年度、新學期、新生活也拉開帷幕，同步的時間，同一天空下的想像，也許這才是現代「櫻花之國」的真正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