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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酷 | 每一朵花都表示它的存在

我在春天裡看花,看辛夷、杏花、桃花、梨花……看艷麗的花、淡雅的花;看碩大的花、一丁點的花;看耀眼的花、不起眼的花;嫵媚驕傲的花、卑微的花;生在高處的花、低到塵埃的花……

我看杏花,在老公園裡。杏花純白,有淡香,花開活潑,儀式感極強。杏樹先開花,後長葉,花褪殘紅青杏小,花落之後始見「青小」,一顆、一顆,細細圓圓的小青杏,懵懂青澀,讓人不忍手摘。

那些迫不及待的樹,總是先開花,後長葉,就像一個故事,先有結尾,再從頭慢慢敘說,一點一點地豐滿一棵樹。玉蘭先打一個苞兒,然後慢慢舒展,花骨健碩,長得有形,花開潑潑。

單就從顏色上來欣賞,我就非常喜歡桃花的清麗。桃花的清,是在早春的空氣里洗過的。抬頭望,天空和花,碧色清清。《小桃紅》這樣的曲調,是適宜在桃園這樣地方唱的:「碧湖湖上采芙蓉,人影隨波動,涼露沾衣翠綃重……」這樣唱時,園子里花樹搖曳,桃朵灼灼。

一個人欣賞別人家的梨花,兀自高興。梨花翻牆而過,騎在一堵老牆上,風吹著,花動著,那堵牆,就變成花開活潑花蕊擁擠的梨花牆。

春天到了,梨樹開花;梨花謝了,要結梨子。栽梨樹的人很幸福,他春天坐在堂前抬頭看梨花,秋天伸手摘梨子,花和果實兼得。

「吾家薔薇開矣,盍往觀乎?」清人筆記《西青散記》中說,兩少年在春天的曠野上割草,割喂牲畜的草,一個扔下鐮刀,笑著對另一說,我家薔薇開花了,可否願意前往觀賞?於是,兩個小夥伴,一個跟在另一個的屁股後面,到了對方家,但見一老婦據木盆洗圓溜溜的雞蛋,嬰兒光著脊背趴在地上,在一旁觀看。庭院無雜花,只有一架薔薇開得正歡,風吹花片飄落在台階之上……

先看高處的花,再看低到塵埃里的花,每一朵花都有開花的理由。

薺菜在3月初便開始出苔開花。薺菜花又小又輕,花瓣就好像米粒一樣,嵌在綠色上。如果不仔細觀察,是分不清花瓣與花瓣的分離交匯處的。

小茴香開花,黃色小花,像打開的降落傘,一個個小傘很好看。

小香蔥花開了,蔥尖頂花。碧綠的小香蔥,頂處膨一小花苞,纖細的身段竟有如此托舉力量。

每一朵小花都有它的快樂,就像小人物的快樂。

韭菜花,樸素純白。花與下面的綠桿相搭配,看似簡簡單單,卻洋洋洒洒,樸素真摯,還透露出一股子機靈勁,好多韭菜花聚在一起,熱熱鬧鬧,興高采烈。

「開花一管子心」,是韭菜花莖的生態特徵,「一管子」,就是一根。梁啟超的《台灣竹枝詞》中:「韭菜開花心一枝,花正黃時葉正肥。願郎摘花連葉摘,到死心頭不肯離。」以韭菜花的一心一桿來比喻人間愛情的堅貞。

一朵花,以各自不同方式開了。

我想在三月給老婆寫封信,總不如那個古代帝王。吳越王錢鏐的原配夫人戴氏王妃,是橫溪郎碧村的一個農家姑娘。戴氏嫁給錢鏐之後,跟隨錢鏐南征北戰,擔驚受怕了半輩子,後來成了一國之母,卻還是解不開鄉土情結,年年春天都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時間,看望並侍奉雙親。錢鏐也是一個性情中人,最是念這個糟糠結髮之妻。戴氏回家住得久了,便要帶信給她,或是思念,或是問候,其中也有催促之意。那一年,戴妃又去了郎碧娘家。錢鏐在杭州料理政事,一日走出宮門,見鳳凰山腳,西湖堤岸已是桃紅柳綠,想到與戴氏夫人已是多日不見,不免又生出幾分思念。回到宮中,便提筆寫上一封書信,雖寥寥數語,但卻情真意切,細膩入微,其中有這麼一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我所理解的花信箋,就是陌上花開緩緩歸,路兩旁的花太多了,當心踩到花,或與花撞個滿懷。

每朵花都表示它的存在,每朵花都有自己的世界,就像一個人有自己的性格、脾氣,愛好、思想。

(王太生 刊於燕趙都市報2018年3月18日第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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