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 開學記(13.9.5)

07-11

九月學生開學季，我們這些自掃門前雪的未婚人士都感受到它的聲勢浩大。平常聚會的固定班底里有人缺席，打電話催，對方聲音里都透著不耐煩，孩子開學，忙得不可開交呢，過陣子再說，話音未落電話就掛機，把我們撂在半路上。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現在的家庭分工就是如此，為此焦頭爛額的大多是媽媽，微信朋友圈裡她們的關鍵詞也是開學，有如釋重負的，有傷感纏綿的，全是她們七上八下的心情寫照。相對而言，爸爸們則鎮定一些，也忙，卻不見亂，也為孩子奔波，卻不影響日常秩序，仍舊出現在我們的聚會上。

當然，如此能幹、能出頭露面的媽媽，都有著都市生活的背景。在我求學期間，讓我媽干這些事的話能把她愁死。所以，從我去鎮上讀初中，去市裡（那時候還是縣城）讀高中，最後去外省讀大學，開學時去送我的都是爸爸。人生像一趟前路迷茫的列車，不知不覺就出現轉折，換上新的布景。唯一不變的，是每一站的臨界點上，自行車的背後，公交車的背後，以及去外省的長途旅行的清晨，媽媽一路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見我的牽掛的眼神。

初中時我一周回一次家，高中一個月回一次家，大學一年兩次，循序漸進，把少年的一顆依戀家和媽媽的心漸漸磨鍊得堅硬起來。我念念不忘每次開學，去到一個新環境的第一天傍晚，印象里總是灰濛濛的，是天氣和心情共同映照的印象派，夢裡都是回家的場景。初中周末回家的時候，我問我媽，我爸去學校給我送東西，你咋不跟著一起去？難道你不想我？她就嘆息一聲，說見一面有其限。

高中時我進入青春期，男孩子的心思同樣幽微，羞於像以前那樣與媽媽敞開心扉，我並未太多表露對她的思念。唯一的一次例外，那段時間同學們流行去學校外面的小店吃飯，小店的衛生不過關，某個周一早晨我去吃了一碗餛飩，中午就覺得不舒服，晚上就開始拉肚子，拉得山呼海嘯。去學校的衛生院買葯吃，始終不見起色。一直熬到周三傍晚，我實在挺不住才給家裡打了電話。周四，我媽難得地跟我繼父一同來了學校，同行的還有我小姨和小姨夫。我媽說，看到我的第一眼，我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大家七手八腳地送我去一個熟人的診所，檢查結果是痢疾，嚴重到本來需要住院，怕耽誤學習才通融我每天去診所打吊瓶，然後回學校上課。大夫公布檢查結果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怎麼這麼嚴重才來？再晚一點都要動手術了。我的眼淚就噴涌而出。大夫的老婆和女兒都詫異，問我怎麼了，我媽跟我心有靈犀，笑著解釋說，我們這麼晚才來看他，他心裡委屈了。

看到現在的媽媽們如此掏心掏肺、如此忙不迭地表達對孩子的愛，我確實有點五味雜陳。一半會覺得現在的父母太溺愛孩子，一半又懷疑自己是酸葡萄心理。一個證據就是，我媽一直摸不准我飲食的口味。高中那次我得了痢疾之後，加上高三學習辛苦，她終於也跟別人的媽媽一樣，動不動就出現在教室門口，塞給我一堆營養品。營養品也是亦步亦趨，有雞腿和雞蛋。她從來不知道我不愛吃雞腿，她送我的雞腿都讓跟我要好的男生大飽了口福。來深圳的最初幾年，每次我回家她總是急得團團轉，想做點對我胃口的菜，卻無從下手。

現在，我終於又能跟媽媽推心置腹地聊天，我跟她秋後算賬，追究我學生時代她對我的忽略。她會歸咎於自己的笨，我得出的結論則是，她不太善於流露情感，可能在內心裡覺得矯情。欣慰的是，現在我們的關係進入平穩期，她終於知道，我最愛吃的菜是拍黃瓜和西紅柿炒蛋。每次我回家，她的愛終於找到靶子，她無視我的抗議，恨不得每頓飯都要做這兩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