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家在什麼情況下有飯吃?

陳丹青講,中國人的目標就是混口飯吃。

文/吳盛傑

今天的故事還要從我在網上瀏覽的一則「大新聞」講起,都先來看一段吧:

距離大會開幕只有12天了,環境整治等各項工作任務還很重,各級各部門要切實增強責任感和緊迫感,不能有任何鬆勁懈怠,不怕麻煩不怕重複,針對重點問題、重要環節,要考慮得再周全一點、細緻一點,多準備幾套應急方案,務求工作全面到位。要突出重點、查缺補漏抓好服務保障,把未完成的工作收好尾,同時對持續性、長效性的保障工作繼續加大力度,不能鬆懈。在環境營造方面,重點抓好鐵路、公路(包括高速公路)沿線環境整治;在交通保障方面,必須精心組織、保障到位;在安全穩定方面,必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公安、消防、信訪、衛計、安監、質監、食葯監等部門要提前做好預防工作,爭取將各類隱患化解在萌芽狀態,同時要做好細緻的應急方案;在宣傳推廣方面,要向眾多來賓講好濟南的故事;在龍山衛星會議方面,要按照既定方案繼續抓好推進落實。要增強大局意識、責任意識,搞好溝通協調。要秉承國際意識和開放心態,充分尊重國際友人生活飲食習俗,按國際慣例辦事,做好服務保障各項工作。市保障工作領導小組各成員單位要牢固樹立一盤棋思想,強化大局意識、責任意識和協作意識,在創造性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進一步加強銜接溝通,確保反應迅速、溝通順暢、措施得當、處理妥善。

都以為是北京冬奧會開動員大會的吧!其實這是濟南市長楊魯豫在第22屆國際歷史科學大會濟南市保障工作調度會上的講話。來,接著看:

楊魯豫強調,下一步要在周密和細緻上下功夫,不能有僥倖心理,對重要區域、重要節點、重要設施進行再檢查,做到萬無一失,確保大會安全順利召開。要以決戰決勝的心態全力做好各項工作。保障好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召開是一項政治任務,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視,不能有任何閃失。

尼瑪,自從毛主席喊過郭沫若同志「郭老」以來,新中國的歷史學家還沒見過這種場面吧!

這個世界歷史科學大會到底是個什麼貨,能夠引起灰夾克們這麼高度的重視呢?

首先我要強調,作為一個深耕基層十數載的歷史學民工,我真的沒有聽說過國際歷史科學大會這個東西。這不,百度一下才知道,原來還真是個極其高大上的會議(雖然一直以來它基本上與中國和中國歷史學沒啥關係)。

這個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始創於1900年,每五年舉辦一次。今年是第22屆(二戰時停辦了一屆),由山東大學主辦。粗看了一下會議主辦方的介紹,這個牛到家的會議每屆都會有一兩千人參加,由前蘇聯舉辦的那一次參會人數更是高達三千多人(按照我國的一貫高標準,預計此次參會人數一定會超過這個數字)。就這個規模真是可以稱的上是歷史學界的「奧林匹克」了!

胡適曾以個人身份參加過這個大會

從學術的角度上講,我們不能調侃這樣高精尖的學術會議,畢竟這是一個有著一百多年傳統的嚴肅的學術盛會。不過我們今天要談的也不是會議的內容,而是中國舉辦這類會議的動機。

舉辦這樣一個學術大會,其中牽涉了多方的關係。簡單分析一下,地方政府、山東大學、中國歷史學界、國外歷史學家們都是這次會議的利益攸關方。

官方的態度從發表在中國社會科學網的會議預告就可以讀出一二,其邏輯與我國近年來舉辦的各種國際會議如出一轍——上來先用「國際歷史科學委員會是一個具有世界性影響的國際學術性團體」嚇住你,告訴你這個學會有多牛逼;再說「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從未在中國及其他亞洲國家舉辦過」,表明我們能辦這個大會是因為我們也很牛逼,至少比亞洲所有國家都牛逼;接著講「當前世界各國的歷史研究各有側重,但仍有一些共同的特點」,這其實是一句很厲害的話,告訴那些國內外的歷史學家們,咱們的觀念、理念差異很大,這次來開會,還是講點大家都要聽的話,不和諧的東西就不要討論了;最後強調了改革開放以來三十多年,中國有了舉世矚目的經濟實力,有能力舉辦這樣的盛會。

可以發現,通篇文章沒有講到舉辦這樣的大會對中國人文社會科學特別是歷史學發展有什麼幫助作用,也根本沒提中國歷史學近年取得了什麼成績,能讓西方同行看的起,從而願意將這次會議放在中國來舉辦。整個文章的基調就是一種膚淺而又極端的自負。

再看地方政府的態度,從上面濟南市長的講話分析,第一,這關乎面子;第二,要推廣濟南形象。又是一次不折不扣的「文化搭台,經濟唱戲」的鬧劇。而山東大學能夠承接這次會議,說好聽點是對山大文科實力的認可,要是再往下打聽,那還不是「咱上頭有人」,為他們爭取到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大項目」。「大項目」意味著什麼,這對了解如今中國高等教育現狀的人來說都不是什麼秘密了吧。

看看這個會議的標誌設計的,能再有點「旅遊范兒」嗎?我稱之為「馬屁」

而對於這個國際歷史科學委員會來說,在這個連奧林匹克運動會都處處遭抵制的世界,舉辦這種大規模的單一學科的學術會議肯定是一件讓他們頭疼的事。但是偏偏就是有中國這樣的冤大頭,願意大把大把的花納稅人的錢把外國人伺候舒服了。他們當然樂見其成了。

講了這麼多,終於發現——這是個與中國歷史學發展毫無關係的會。

但是,我的話還沒講完。

如果不出意外,定會有大批的中國歷史學家參會!

等等,你不是說這會與中國歷史學發展沒什麼關係嗎?你這個小小研究生都能看出來,這些個教授博導能看不出嗎?我的回答是,他們心裡確實門清,在當下的中國,學術會議與學術的發展基本沒啥關係。但是他們肯定還會去的。

這就回到了我們今天的主題,歷史學家要怎麼混飯吃呢?

本來,講歷史在中國是很吃香的行當,市場大潮的興起,怎麼滴也可以分一杯羹吧。可是大夢初醒的歷史學家們發現大眾傳播領域的飯碗都給中文系、政治系、甚至夜校代課老師、民間寫手搶走了。

哎,這個不行我們就寫書吧。沒成想中國嚴格的出版審查制度天生的就堵死了嚴肅歷史學出版物的傳播路徑。搞一本書出來拿到的那點可憐的版稅還不夠出版社、新聞出版局折騰的呢。

都不行,咱就安安穩穩的做學問吧!做個大學老師也是份挺體面的工作。時間一天一天的過,不一會,你聽說哪個法律系的老師都開上寶馬了,又三天,你聽說哪個商學院的教授都買別墅了。怎麼同樣是大學老師,差別這麼大呢!

去打聽一下才知道,人家項目多,賺的就是多!項目都是怎麼拿來的呢?人家曝光率高啊,知名度高,人際關係廣!怎麼才能做到這些呢?多參加學術會議,多發表文章啊!

於是前赴後繼的大會小會組織起來,名目紛繁複雜。參加會議的老師也是樂此不疲,東奔西跑。會議是越開越多,文章也是越發越多,但是偶爾回想起來,哎,好像這兩年都沒讀什麼書!

哪裡開個會不是這種狀態呢!

其實,這些事情都是無可厚非的(很多事情都是體制所限)。釋永信的事出來,有人採訪一個和尚,說你怎麼看待釋永信的行為,和尚隨口來一句,我們和尚也是人啊!在這個和尚都能要求做普通人的時代,歷史學家憑什麼不能做普通人呢,普通人不就想生活過的好一點嗎!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歷史學家都是以這樣的動機參加學術會議的。還是有相當的一部分人,他們秉持韋伯所說的「學術作為一種志業」的理念,不僅僅把它當做一個職業來看待。他們真心的認為,學術會議與同儕之間的交流對自己的學術發展是有益的。而且,在生活中,他們也是一副苦行僧的做派,以精神食糧為主,對物質生活從不苛求。對這樣的人,我一向是很尊敬的。

說到底,當今中國歷史學家們(其實大多數體制內的學者情況相似)的這種情況也都是「上面」安排的結果。「上面」漂亮的織起了這張體制的大網,讓他們在裡面生活,有且只有通過體制你才能過的很好,更舒服,那你對體制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就是有人喜歡占著自己的看著別人的!

不過,歷史學家要混口飯吃和混飯吃的歷史學家還是有區別的!

我不想對這種學術體制安排作出什麼評判,只是想指出,這樣的安排對真正想研究歷史的學生與老師是極不公平的。就是在這樣的安排下,寄生著一大幫靠這個體制生存卻完全不是在為學術做貢獻的人。

那些人絕大部分是在計劃經濟時代被強行分配到這個行業,由於進入的較早,他們掌控了大部分的學術資源(學術會議和學會雜誌)和人際關係。以至於大部分的經費都在他們手上不斷運作著重複的項目,那些他們熟悉的項目。而那些真正需要經費支撐的新項目、新研究就這麼一次次的流產了。

歷史學家們本來就在窄小的公共食堂里打飯吃,不許下飯館,不許打外賣,這時還有人一下佔了兩個窗口,這樣的情況,還能吃的上一頓飽飯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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