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破鐵幕的獵殺——冷戰鮮為人知的東西方空戰

1953年3月5日，蘇聯的「鋼鐵領袖」約瑟夫·斯大林去世。歐洲大陸上，劍拔弩張的冷戰氛圍頓時急劇升溫。雖然冷戰尚未演變成熱戰，但是在西方國家眼中，無法肯定新上任的蘇聯領導人會作出何等反應。

緊張的形勢下，在冷戰最前沿——聯邦德國的慕尼黑近郊，美國空軍第53戰鬥轟炸機中隊依然照常執行巡邏「鐵幕」南端、也就是西德與捷克斯洛伐克邊境線的任務。平時，紅色陣營捷克斯洛伐克一方的巡邏飛機會率先起飛，在邊界線東側巡視。當它們被西德的監視雷達發現後，美軍會派出F-84E戰鬥轟炸機緊急起飛進行攔截。接下來，雙方戰機將會在邊境線上空碰頭，然後保持一段距離共同巡邏邊境線。

▲斯大林去世，使西方世界高度緊張

▲捷克斯洛伐克和西德邊境，是本文故事的發生地點

在巡邏過程中，如果美軍飛行員碰到老舊的S-199螺旋槳戰鬥機，他們會仰仗速度優勢與這些老式戰鬥機保持一段距離。而要是碰上新銳的米格-15戰鬥機的話，美軍飛行員會與它們並肩飛行，直到米格-15因為油箱中的燃油耗盡返航為止。有的時候，美軍飛行員會在有意或者無意間做出挑釁行為，他們會保持直線飛行，並且在很短的時間內入侵捷克斯洛伐克領空。在美國人看來，捷克斯洛伐克空軍沒有雷達，無法獲知美國飛機的確切位置，所以基本上對他們無計可施。此外，捷克斯洛伐克空軍的巡邏飛機似乎也對美國飛機闖入領空的行為不屑一顧。

▲美國空軍裝備的F-84E戰鬥轟炸機，在當時，美國空軍經常會飛入別國領空，做出挑釁行為

1953年3月10日上午10點40分，美國空軍的雷達發現兩架飛機正在捷克斯洛伐克一側的空域內朝著西德邊界飛來。美軍第53戰鬥轟炸機中隊的雷達控制員立即通過無線電發布緊急起飛命令。聽到警報聲響起，沃倫·布朗中尉和唐納德·史密斯中尉迅速跳進自己座機的駕駛艙，啟動飛機滑行到跑道上。值得一提的是，他們駕駛的F-84E戰鬥轟炸機裝上了實彈和延長航程用的副油箱，專門用於執行長距離的邊境線攔截任務。

上午10點45分，隨著布朗和史密斯兩人將飛機油門推滿，兩架F-84E戰鬥轟炸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跑加速，然後拖著絢麗的尾焰升入湛藍的天空中。收起起落架之後，布朗和史密斯迅速操縱著飛機轉向朝著兩國的邊境線飛去。他們在無線電上聯繫上雷達管制人員，獲得了兩架捷克斯洛伐克戰鬥機的最新位置。

▲依靠助推火箭加速起飛的F-84戰鬥轟炸機

10點59分，布朗和史密斯駕駛的F-84E戰鬥機來到了邊界線。他們向北左轉320度，同時爬升至13000英尺高度，尋找雷達管制員口中所說的「捷克飛機」。

突然間，布朗中尉發現了他們等待已久的目標——兩個銀色的光點。他摁開無線電按鈕，朝著僚機史密斯中尉說道：「一點鐘方向來了兩位客人！」布朗中尉操縱飛機朝著兩名「貴客」飛去。由於他此前曾在朝鮮戰場上駕駛F-86戰鬥機參戰，因此布朗中尉立刻認出了來者的身份——兩架呈緊密編隊的米格-15戰鬥機！「這是米格戰鬥機！」布朗中尉在無線電中警告他的同僚。

▲F-84E雷電噴氣戰鬥轟炸機，鐵幕空戰的主角

事後查明，駕駛這兩架米格-15戰鬥機的飛行員分別是雅羅斯拉夫·司馬力克中尉和米蘭·福斯特中尉。按照捷克斯洛伐克方面的記錄，這兩架飛機計劃在邊境空域進行攔截和空戰機動的練習，由福斯特中尉扮演獵物，而司馬力克中尉則要扮演獵手。他們將會在一方勝出之後互換角色，繼續進行訓練。

不過，根據美軍布朗上尉的說法，這兩架米格戰鬥機當時已經穿過了捷德兩國的邊界。雙方迎頭對沖後，兩架F-84E戰鬥轟炸機開始與他們迎接的客人激烈地纏鬥起來。由於F-84E的纏鬥能力遠差於米格-15，兩架米格15很快就騎在了F-84E編隊的正後方。「你的側後方有敵機！」布朗中尉在無線電中大聲地警告史密斯中尉。但此時布朗中尉也自身難保了，因為另外一架米格15也騎在了他的後方。兩架戰鬥轟炸機分散開來，試圖繼續甩開尾隨他們的米格戰鬥機。轉眼之間，局勢已經變得非常糟糕。

▲大名鼎鼎的米格-15戰鬥機，捷克斯洛伐克空軍代號為S-102

▲當天負責帶隊進行空中訓練的雅羅斯拉夫·司馬力克中尉，他在捷克斯洛伐克空軍服役了整整38年

▲與司馬力克中尉一同升空的米蘭·福斯特中尉

直到這時候，布朗中尉依然深信捷克戰鬥機不會開火，因為他認為自己正處在西德的領空中。不過，在米格-15戰鬥機的駕駛艙中，帶領編隊進行截擊的司馬力克中尉可不這麼想。在他看來，西德方面的這兩架F-84E已經深入捷克領空，嚴重侵犯了捷克斯洛伐克的主權！而司馬力克中尉的任務，就是要將這兩架入侵領空的飛機迫降。他後來回憶說：「那天早上，我們在梅爾克林村的上空（『啤酒之城』皮爾森附近的一處村莊）發現了兩架外國飛機。這兩架飛機是美國的F-84E戰鬥機，他們顯然已經侵犯了我國領空。我向上級報告了情況，而上級則命令我對這些外國飛機進行警告射擊。我要扣留他們，並且要求他們聽從我的指示。不幸的是，他們沒有這樣做。」

▲今天寧靜的梅爾克林村，當年司馬力克中尉就是在這條小村莊的上空截住了兩架美軍戰鬥機

發現「不速之客」後，兩架米格-15戰鬥機迅速轉向，對美軍戰機實施迎頭攔截。雙方迎頭對沖之後，司馬力克中尉在保持飛機全油門的狀態下進行急轉彎，重新跟在了對方的身後。在佔據射擊位置之後，司馬力克中尉通過無線電向上級請求開火許可，他很快就得到了批准開火的回復。司馬力克後來回憶說：「他們一直在試圖逃離我們的追趕。但是由於米格-15的飛行性能凌駕在F-84E戰鬥轟炸機之上，我們能夠輕鬆地緊咬在後方，進入開火位置。」

布朗中尉回憶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向左肩方向看了一眼，發現米格-15戰鬥機依然在身後緊追不捨。我緊拉操縱桿，做了3個360度盤旋試圖擺脫他。在當時，我不認為他們敢在西德的領空對我開火。我原本可以拋掉座機的翼尖副油箱，但是那架米格-15實在跟得太緊了，我不想做出任何挑釁行為導致他對我開火。在這種情況下，我只好保持讓飛機繼續轉向。當我再次回頭的時候，這架米格-15戰鬥機已經逼近至不到1000英尺的位置了——可能還要近點，大約500英尺的樣子。突然間，它的機炮開始轟鳴起來，噴吐出橘黃色的曳光彈。我本能地轉過身來，躲在了裝甲座椅後方尋求保護。飛機突然發出抖動並且翻了過來，我不知道它擊中哪個位置，因為我仍然可以很好地操縱著飛機。」

▲米格-15照相槍下的F-84戰鬥機，在性能懸殊的情況下，布朗中尉根本無法擺脫司馬力克中尉的追擊

司馬力克中尉記錄下了布朗中尉座機中彈的位置：「這次警告射擊擊中了它的右側外掛副油箱（F-84E的翼尖副油箱）。白花花的燃油開始從這個油箱中噴涌而出，但是他依然試圖往南逃跑。」而布朗中尉則進一步描述了這次射擊所造成的損傷：「當我穩住飛機，從俯衝中改出的時候，一個橘黃色警告燈亮了起來，告訴我引擎過熱了。我想可能是我的一側機翼輸油管路被打漏了導致這個故障，於是我迅速地收回了油門。我摁開無線電朝著史密斯大喊：『我被他們射擊了！飛機中彈了！』」

▲F-84E戰鬥轟炸機的座艙

對於司馬力克中尉來說，這場追逐遠還沒結束。儘管布朗中尉的飛機受損了，但是他依然堅持往南飛，試圖逃離司馬力克中尉的追擊。由於布朗中尉一直保持直線飛行，司馬力克中尉很快就再次追上了他。此時的布朗中尉已經無暇顧及窗外的米格-15戰鬥機，他現在的主要目的是與僚機取得聯繫，並且安全返回基地。布朗中尉回憶說：「當我的引擎過熱指示燈熄滅的時候，我再次回頭確認米格-15是否還在我的身後，但是卻一無所獲。（司馬力克中尉正飛行在他的高6點，這可能就是布朗中尉沒有發現米格-15戰鬥機的原因。）與此同時，我發現飛機的水平尾翼已經被打的千瘡百孔。我感覺自己還能安全返回基地，於是我聯繫上了僚機史密斯中尉，並且要求他給我一個返航的航向。」

史密斯中尉此時已經甩開身後的米格戰鬥機，並且已經請求了返航的航向，布朗中尉因此得以快速確定自己的返航方向。當史密斯再次看見布朗中尉的飛機時，他驚訝地發現捷克斯洛伐克的米格戰鬥機還緊跟在布朗中尉的高6點方向！就在史密斯中尉摁開無線電試圖警告布朗中尉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11點03分，處在布朗中尉後上方的司馬力克中尉一推操縱桿，米格-15戰鬥機從高空急速俯衝，以600節的高速朝著下方的F-84E戰鬥轟炸機衝去。

▲描繪這場空戰的藝術作品，兩名參加對決的飛行員均在下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逼近布朗中尉的座機之後，司馬力克中尉扣動了機炮的扳機。他後來回憶說：「由於我在他高6點位置上，我得以輕鬆地逮住這架美國飛機。第二輪射擊徹底癱瘓了這架飛機。當我完成射擊的時候，我可以看見火苗正從它的機身冒出來。」在F-84E戰鬥機上，布朗中尉清楚地記得飛機中彈的那一刻：「一切都完了。飛機開始劇烈震動起來，而引擎的過熱警告燈也再次亮起。我的右翼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洞，蒙皮就像廢紙一樣飛了出去，濃煙不斷地從這個大洞裡面冒出來。我不知道自己的飛機是被炮彈擊中了還是怎麼的，但是我知道是時候從飛機上逃出去了。」

司馬力克中尉看見嚴重受損的F-84E戰鬥轟炸機開始燃起大火，他知道這架飛機命不久矣，於是便調轉機頭打道回府。他十分確信這架飛機的殘骸將會被捷克斯洛伐克的地面部隊檢獲，而彈射逃生的飛行員也會被地面部隊的士兵逮住。——可惜的是，他算錯了。

回到F-84E戰鬥機上，布朗中尉迅速地拉動彈射把手，在一片混亂中逃離了正在熊熊燃燒的戰鬥機。他落在了一片樹叢中，被一群西德村民救起送到最近的村莊。而那架嚴重受損的F-84E戰鬥機，則墜毀在附近一處被白雪覆蓋的山頂上。飛機的墜毀地點位於西德境內35公里。

▲落地之後，正在抽煙緩解精神壓力的布朗中尉，他的左耳在落地時被樹叢刮傷了

事件發生後，東西方兩個陣營開始大打嘴炮。捷克斯洛伐克空軍聲稱空戰是在皮爾森附近發生的，他們宣稱這架F-84E戰鬥機被擊中後在西德的領空內飛行了一段時間才墜毀。而美國人則認為，整場交戰都是在西德領空內發生的，並且提供了對應的雷達影像記錄。不過，最有可能發生的是，美國飛行員很可能在短時間越過了捷德兩國的國界。至於這是有計劃有預謀的、還是無意的，後人不得而知。當雙方遭遇後，美國人便試圖朝著自己的基地逃竄。在開始交戰的時候，捷克飛行員非常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但是在激烈的戰鬥中，殺紅眼的捷克人一路追擊美國飛機，直至進入西德領空才把它擊落，造成了這種複雜的局面。

▲自豪的司馬力克中尉正看著同伴為他的座機畫上一個戰績標記

最終，似乎沒有人會在意這場爭鬥到底開始於何地。但是，美國空軍本著喪事喜辦的態度發表了公告，一本正經地聲稱：「事實上，其中一架飛機被擊落的原因，是因為飛行員在機動性能優越的米格戰鬥機面前實施了錯誤的機動。但這次事件再次證明了我們的雷達警戒系統是有效的，在地面上待命的戰鬥機可以在短時間內攔截入侵者。」

▲兩天之後，蘇聯空軍的米格-15戰鬥機再次擊落一架在西德——西柏林空中走廊飛行的林肯式戰略轟炸機

事實上，蘇聯人的確在試圖通過一連串事件來警告西方國家。在F-84E擊落事件兩天後，蘇聯空軍的兩架米格-15戰鬥機再次襲擊了一架正在西德——西柏林空中走廊內飛行的英國皇家空軍林肯式戰略轟炸機。在這起襲擊事件中，7名轟炸機機組人員均在事件中遇難。根據傳聞，其中兩人是在跳傘之後被米格-15戰鬥機在空中射殺的。前英國首相溫斯頓·丘吉爾將這起事件描述成俄國人的「肆意襲擊」和「謀殺」。

▲美國空軍的B-50戰略轟炸機，經歷了多次摩擦事件之後，東西兩方終於開始有所收斂，避免了冷戰轉變成熱核戰爭

在接下來的幾天，蘇聯空軍的戰鬥機再次襲擊了一架在空中走廊中飛行的維京客機，和一架進行氣象偵察任務的美國空軍B-50轟炸機。在襲擊B-50轟炸機的事件中，美軍機組人員果斷開火還擊，逼退了尾隨攻擊的米格-15戰鬥機。經過幾次摩擦，東西兩方的高層領導人終於冷靜下來，開始進行談判，最終緩和了歐洲地區的緊張局勢。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場差點引爆歐洲火藥桶的邊界空戰，也逐漸被人們遺忘。

▲坐在JAS-39鷹獅式戰鬥機座艙內的司馬力克中尉，他於2015年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