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咸亨酒店用膳江志偉--13.10.30

　　我們一家四口是懷著近乎朝聖般的心情來游紹興名城的─在此「第五屆全國魯迅文學獎」頒獎儀式即將在紹興舉行的前夕。之所以要舉家傾巢而出奔紹興，緣由很簡單：因為我們都是讀著魯迅作品長大的。特別是我的在中學語文高級教師崗位上教了一輩子魯迅作品的妻子，心情因終於遂了夙願當然十分迫切；而我則更是自覺地輾轉人生直到與魯迅為伍，將寫作當做了自己的職業。然而，非常有意思的是，回顧這次紹興之行，要說印象最深的，竟然是那「咸亨酒店一餐飯」呢。

　　不用翻閱導遊圖，也不用詢問員警叔叔，在紹興城裡行走，自有那早已潛移默化在腦海深處的魯迅作品權作導遊詞。尤其是欲尋那心儀已久的咸亨酒店，只要跟隨那八方來客的遊客隊伍蠕蠕而行，只要迎著那陣陣撲鼻而來的紹興老酒的芳香尋去，「魯迅路」就會將您引向「魯迅中路一七九號」那丬馳名古今中外的咸亨酒店的。

　　撲鼻酒香越來越濃之際，老遠就看到了門楣上方高懸著的「咸亨酒店」的匾額了，老遠就看到了那尊佇立門外廣場上的孔乙己的迎客雕塑了，就想起魯迅的《孔乙己》名篇，因為正是它，才使得咸亨酒店獨具了這般美名厚譽而神馳遐邇的。當年，咸亨酒店是魯迅的堂叔周仲翔於清光緒二十年（一八九四年）創建的；現在，則已經成為酒鄉紹興最負盛名的百年老店和紹興旅遊的靚麗名片了。雖然幾經滄桑酒店曾一度關門歇業，但是，一九八一年在紀念魯迅先生誕辰一百周年的吉日里，塵封的咸亨酒店又得以重新開業。「咸亨」二字源自《易經．坤卦》「品物咸亨」句。「品物咸亨」，意為「萬物得以皆美」。咸亨的「咸」作「都、皆」解；「亨」是「通達、順利」之意；「咸亨」的含義為「生意興隆、萬事亨通、財源通達」。看來，這魯迅故里的一切，全都蘊含著幽雅的文氣。

　　走進酒香撲鼻的咸亨酒店，頓時就有似曾相似之感，原來這酒店最前面的店堂景象，竟與爛熟於胸的魯迅小說《孔乙己》中的描述完全一樣：三開間平屋，無窗、無分隔牆，西首朝外擺開曲尺形櫃檯，「太白遺風」青龍牌高豎台上。櫃檯裡邊最顯眼的，就是那貼著大大的「酒」字的半人高的巨型酒缸，以及溫酒用的開水大銅鍋；櫃檯上邊放著的，則是被稱作「過酒坯」的各式下酒菜：豆腐乾、百葉包、水煮花生、燴雞蛋、熟蟹以及豬內臟等價格低廉的菜餚，當然還有當年孔乙己嘗過的茴香豆。東間沿街設齊腰短牆，與中間相連成「坐吃大堂」。堂內酒座均為長三尺、寬約二尺的條桌，每桌配二根長凳，桌凳一式漆成薺色。雖然這門麵店堂與門外的孔乙己雕塑，已被人們譽作「咸亨酒店的靈魂」；然而，我卻發現這裡門可羅雀、少人問津，充其量只不過是一扇咸亨酒店的廣告櫥窗罷了。

　　穿過店堂圓洞門，走進第二進，霎時就有眼前一亮的驚嘆：但見那偌大的廳堂，密密麻麻、星羅棋布地擺滿了紫紅色的、古色古香的八仙桌與靠背椅，粗粗一數絕對不會少於百把桌。如此超大規模的吃場，確實令人震撼。我們決定不再進入那燈火煌煌的第三進「自助餐」區域，而將我們的「咸亨酒店一餐飯」，就定在這兒進行了。先買消費磁卡，然後再憑卡選菜、刷卡取菜，基本也靠自助。我們發現：這裡供人選購的菜餚，大都是一些與酒相伴的紹興菜，如糟雞、糟魚乾、醉蟹、醉腰花、醬鴨等，這些糟醉風味的紹興菜，具有以酒調味、以酒增香的獨特風味；而茴香豆、咸煮花生、油炸臭豆腐等，也成了遊客首選的「過酒坯」。

　　雖然那飯、菜顯得有些失溫稍涼，但是那老酒卻是非常的熱呼，再加之食客們都是慕名而來者，因此，咸亨酒店這餐飯，我們全家人不但是吃得有滋有味，而且還別有一番風味：品著茴香豆，就似乎看到了曲尺櫃檯旁那位自豪能夠寫出四種「茴」字的孔乙己老前輩；嘗著鮮菱角，就似乎坐上了烏篷船、戴上了黑氈帽、與閏土、水生們一塊，邊吃菱角邊看著社戲；聞著紹興老酒的芳香，就似乎走近了忙著祝福儀式的祥林嫂的身邊，見識到形形色色的阿Q們；甚至於連那青菜炒蘑菇，在這兒吃起來，也覺得它們棵棵都是打從那百草園的菜畦里剛摘來的，就似乎見到了何首烏、聽到了美女蛇的故事……

　　那隻閃閃發光的、鐵皮製就的、被叫做「串筒」的溫酒器，我們都是第一次見到，妻子出於好奇，就取出相機對著它左拍右拍，依然不太滿意。服務員小姐走過來，莞爾一笑，操著吳儂軟語說：「我給你們拿著拍吧」，於是就有了一張非常有意思的「小姐與串筒」的合影，藏在那笑靨里的潛台詞似乎是：「太自豪了，俺咸亨的一隻串筒，就夠您拍一下吧！」

　　在咸亨酒店用膳，必須切記「吃文化」三個大字，倘若你到這兒來狼吞虎嚥、大快朵頤的話，那就說明你走錯地方了。君不見：作家李準的咸亨一頓飯，就「吃」出了兩副被懸掛在大堂內的名聯─「小店名氣大；老店醉人多」和「上大人、孔乙己、高朋滿座；化三千、七十士、玉壺生春」；作家蕭軍的咸亨一頓飯，又「吃」出了一首七言絕句─「咸亨酒店今非昔，座有鴻儒與外賓，憶否當年孔乙己，斯文掃地當『賊』論」；音樂家周大風的咸亨一頓飯呢，竟「吃」出了一首《咸亨歌》─「咸亨酒店名勝久，太白遺風今依舊，條?方桌曲尺櫃，土碗串筒熱老酒。善釀甜，加飯厚，花雕開?香滿樓；豆腐乾，茴香豆，鹽漬花生蠻可口。串筒一提喉嚨癢，淺斟慢飲暖心頭，七世修來同桌飲，南賓北客都成友。酒到咸亨方知妙，老酒一壺樂悠悠」；而著名電影導演謝晉的咸亨一頓飯，則「吃」出了一腔豪言壯語─「咸亨酒店是中國的傑出文化，應該走向全國，沖向世界」……未知我的這篇散文，是否也能被咸亨酒店收藏與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