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年後重看《青蛇》，法海才是最大的悲劇

07-11

趙文卓一開始聽說演法海，內心踟躕：惡毒老頭一個，有什麼意思？

徐老怪見狀，先讓趙試了試衣服，拿出人物造型圖。

趙一看，印象中的長眉老和尚被替換成了精壯的男人，這才接手。

1993年的趙文卓，五官濃重分明，像初生之犢，卻自帶威嚴氣質。

必須承認，選角的成功是《青蛇》的加分項，遊離在人、神、魔三界的法海是解鎖電影主題的鑰匙，而趙文卓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一擺，就成了規則秩序的代言人。

在次年的金像獎上，《青蛇》抱憾而歸，顆粒無收，被極力推崇的張曼玉、王祖賢也紛紛陪跑，而時間證明了它的經典。如果港片真的進入將死時期，我們或許可以篤定：《青蛇》是中國武俠電影的巔峰。

徐克摒棄了以往正邪不兩立的武俠套路。李碧華看重的是男女之情，蛇精也能成為翩翩少女；入徐克眼的，是青蛇白蛇、許仙、法海所代表的魔幻世界，以及個體突破命運的悲壯蒼涼。

電影的結局，許仙被雙劍刺穿，白蛇與孩子陰陽兩隔，青蛇流下眼淚後逃離人間。只有法海佇立於海面，如迎風獵獵不倒旗，殊不知，他才是那個最悲劇的人。

回顧法海的故事。

開頭沒多久，就是法海收蜘蛛精的片段。

蜘蛛精在被降服之前，祈求法海——

「法師，我長年拜伏靈台寺大金佛腳下，吸收佛蔭，性情祥和。」

並多次求饒——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叫我變回蜘蛛精。」

法海自然聽不進耳朵。

此時他心中只有一桿標尺：神人鬼妖四界，等級有序。

而當他轉頭看見掛在樹枝上的佛珠後，明白了蜘蛛精並非大話精，也絕非濫殺無辜之徒，此時法海內心的標尺有了第一次動搖：妖也分好壞，無害的妖也要一刀切么？

這個疑問還沒解決，他來到了紫竹林，碰上了第二個困惑。

這次，他見到幫助婦人產子的青白二蛇，並沒有像上次那樣魯莽，及時停止攻擊。

儘管沒有濫殺無辜，但村婦產子的全過程法海盡收眼底。

一心修鍊成佛的法海內心產生了極大的動搖，停頓的背影暴露了他已經破了色戒，儘管沒有身體接觸，但法海內心已經產生了淫魔。

法海開始疑惑，我是佛的轉世，為何佛也會有凡人的七情六慾？

法海為什麼是佛？

出家人不打誑語，在與蜘蛛精對話時，法海說自己只修鍊了20年。

修仙20年的凡人能降住修行1000年的白蛇和500年的青蛇？

不存在的。

還有，法海的咒語是什麼？

大威天龍，世尊地藏，般若諸佛，般若巴麻空。

水淹金山寺一段，法海可以幻化成龍，結合咒語得出，法海有可能為天龍轉世成人，年紀輕輕達到了人佛合一的境界。

所以，這就是第二個困惑的來源，為什麼佛也會有淫蕩的想法？

帶著這個疑問，法海開始自我突破，於是我們看到了那段童年陰影般的纏鬥。

蒲團著火象徵慾火焚身。

很遺憾，在自我突破的路上，法海還是忘不了那位村婦，淫魔具象開來，就是那群長尾巴的白色怪物。

是的，不用懷疑。

這些怪物就是法海的JZ。

對話很有意思。

法海：你們這些妖孽不知天高地厚，生相這麼醜陋，還敢在佛祖面前扭來扭曲。為什麼不怕我？

褲襠怪物：我們從你那裡來的，怕也要來啊。

法海：我天生慧根，道行高深，你們都敢來惹我？

於是大開殺戒。

這段對話體現了法海的擰巴和暴虐，他不是無法直面自己的淫穢，而是無法接受自己不是佛。他稱之為「生相醜陋」的JZ正是出自他的身體，法海想反抗色慾卻失敗。

惱羞成怒的法海，又破了殺戒。

然後就是全片最經典的法海與青蛇鬥法片段。

影片在電視台播放時，這段被刪減掉，所以大家會有疑惑：為什麼二人啥事沒做，法海就成了青蛇第一個男人了？

真相是，小青在法海面前，與一條黑灰色的巨蛇在水中纏綿。

此處讚歎徐老怪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用這種纏鬥的方式體現男女魚水之歡。

沒錯，纏在青蛇身上的這條灰色蟒蛇，就是法海的丁丁。

有人問，法海不是為了鍛煉定力趕走心魔么？這樣的交歡還不算輸？

這裡需要引入碗哥很多年前在天涯看到的一個神貼，當年的大神解釋道，法海這種修行，符合佛家「歡喜佛」的修鍊方式。

簡單來說，想達到成歡喜佛的境界，就必須以活塞運動為修鍊方式，箭在弦上卻不發射，就達到了「色戒」的終極奧義。

法海幾個時辰金槍不倒，青蛇也沒有半點磨損，簡直天造地設。

隨之，我們看到青蛇發出了怪叫，很明顯她沖向了頂峰。

隨之，法海也一同泄了，從水底噴湧出很大氣泡。

氣泡噴涌完畢，那條巨蟒也消失了，這裡再次讚歎徐克的表現形式，男女不裸露一處卻儘是性愛，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師手筆吧。

就這樣，法海修鍊失敗。

惱羞成怒的他開始攻擊青蛇，此段完。

接著，法海捉走許仙，以佛自居，給許仙扣上了人渣的帽子，並勸解他皈依佛門。

此時的背景已經完全呈現冷色，法海在背後大佛雕像的襯托下威嚴依舊，但卻開始執迷不悟、善惡不分，成為自己嘴中的「魔障」。

最後的水漫金山寺大戰，則證實了這一點。

白蛇為許仙求情，法海又回到了片頭收蜘蛛精時的狀態：妖就是妖，誘惑眾生，應得懲罰。

根本不提白蛇在人間積德行善的過往，完全以出生論貴賤。

一場惡仗下來，人間已是煉獄。

匡扶正義為民除害的法海，面對慘劇毫不心軟。

他告誡青白二蛇：逆天而行，只有死路一條，卻根本不考慮規則是否合理，此處，他已經徹底淪為秩序的無腦執行人。

其實，法海的這種態度，在電影開頭就埋下了伏筆，看到惡人為非作歹，法海視而不見。

當得知產子的白蛇已經進化成人以後，法海陷入走火入魔的階段。

他已經無法判斷佛、人、妖三者的界限了。

親手葬送了正在修行的和尚們，法海救起了白素貞產下的孩子，親眼見證青蛇殺死許仙為白蛇陪葬後，法海一改往日「妖孽」，喚了青蛇一句小青。

這句小青講出口，到底有多沉重，蘊含了多少情感，只有法海自己知道。

有對三界的迷茫，有對善惡不分的悔恨，或許也有對小青的愛。

為什麼說法海是最大的悲劇？

因為電影的主題是情。

青蛇白蛇作為三界最卑微的物種，努力想成為人，因為人有感情。

白蛇千年修行換許仙一命無怨無悔，青蛇從最開始抱怨「做人好難」到在人間流下第一滴淚也體現了感情的功效。

不求功名的許仙有著讀書人的情懷，提醒青白二蛇附近有妖怪說明他有保護欲，招架不住小青的色誘代表著正常人正常的色慾和貪慾。

而法海，作為凌駕於人和妖之上的佛，作為規則制定者和執行人，他不同情廢掉修行的蜘蛛精，他不肯直面內心的淫魔，他更不敢承認愛青蛇。

他只有那把代表秩序的標尺，在這把尺子的重壓下踽踽獨行。

至於這把尺子的刻度是否準確，尺面上是否沾著鮮血，他一概不知。

這樣的秩序維護者，跟暴君有什麼區別？

從這個角度來看，《青蛇》貌似又成了一部政治諷喻電影。

青蛇說，人人都沒有定力，包括姐姐那位「老實人」。

其實，沒有定力恰好說明人是被情感、慾望驅使的動物，兩人在水中鬥法時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擁有了凡人的感情。

感情是用來吐露的，當法海終於敢正視感情的時候，身邊的人卻都紛紛死去。

這正應了片頭曲那句歌詞：跟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因此，法海才是最大的悲劇，他一直不肯放棄的原則其實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