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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淵:六經皆是我註腳(2)

  進而他想到,只要「放心」就可以進入人生的浩闊之境,「人須是閑時大綱思量:宇宙之間,如此廣闊,吾立身其中,須大作一個人。……天之所以命我者,不殊乎天,須是放教規模廣大」。如此,就可以真理在握,在世間頂天立地,做一個大寫的人。  因而,他開始討厭為走向仕途而必須要學的舉業,而對提升自己德性生命、完善自我心靈的求心踐履之學興趣漸濃。  這中間,在讀到五代十六國歷史時,有感於當時中原無人而造成夷狄亂華,心中氣憤難當。後來又聽長輩講到靖康之恥,更為氣憤難遏,為此他一度剪斷指甲,離開課桌,決心學習弓馬格鬥之術,以為國紓難,報仇雪恨。   舉子之業於他來說,就更是抱著一種可有可不有的隨意心態,甚或說是以一種娛樂心態來為之的,很像明朝的唐寅。唐寅在好友攛掇之下才進入科場,但卻因一場 作弊案被牽累終身。陸九淵儘管也對科舉持消極態度,但卻無心插柳柳成蔭,誤打誤中,比唐寅幸運得實在太多。他後來這樣回憶自己青少年時期的讀書生涯:  某七歲讀書,十三志古人之學,亦時習舉子之文,不好也。二十四以書見先達李公,今經略廣西者。書辭才百餘言,而李公嘉之。是歲,實今天子新即位,頒科詔,而某獨殊無應書之意,李公以為不可。乃以向為舉子業示李公,亦謂為能,其秋竟就試中選。  時在乾道八年,公元一一七二年,不管三十四歲的陸九淵如何不情願,但仍然幃場告捷,進士及第。  一個屬於那個時代士人成長的傳統範式向他打開了一扇門。  踅身而進的他,會沿著裡面既定的廊道亭閣按部就班、亦步亦趨地走下去嗎?  當然不會。  這是他擲地有聲的回答:「上是天,下是地,人居其閑,須是做得人,方不枉。要當軒昂奮發,莫恁地沉埋在卑陋凡下處。」做人卑陋庸俗,全在學習目的不明,不知道義之所在,「凡欲為學,當先識義利公私之辨。今所學果為何事?人生天地間,為人自當盡人道」。  這個「道」,卻非常人所理解的表層意義上的積極進取,更非追尋榮華富貴,陸九淵給定的答案非常另類:「此道非爭競務進者能知,惟靜退者可入。」   如果你還記得拒絕仕進的大儒胡宏,你就會為陸九淵找到同時代知音。胡宏說過:「稽請數千年間,士大夫顛名於富貴,醉生而夢死者無世無之,何啻百億?雖當 時足以快胸臆,耀妻子,曾不旋踵而身名俱滅。某志學以來,所不願也。至於傑然自立志氣,充塞乎天地,臨大事而不可奪,有道德足以替時,有事業足以撥亂,進 退自得,風不能靡,波不能流,身雖死矣,而凜凜然長有生氣如在人間者,是真可謂大丈夫!」  心同胡宏的陸九淵,自然肯定不會汲汲於官 場,更不會遊刃有餘於官場。就在陸九淵進士及第的公元一一七二年,四十三歲的朱熹此時正埋頭在尤溪老家,伏案撰《論孟精義》、《八朝名臣言行錄》、《西銘 解義》,編《資治通鑒綱目》、《伊洛淵源錄》、《程氏外書》,解《太極圖傳通書》,於尤溪學宮聚眾授徒。或許是一種感召,三十四歲的陸九淵沒有像他人那樣 在候職期間翹首以盼,望穿秋水地苦苦等待朝廷的一紙任命,而是像朱熹一樣,開闢槐堂開始講學。一時間,四面八方學子慕名前來,從此生徒環侍,走到哪裡身邊 都圍繞著學生。  乃至他來到京師,亦不大像個誠惶誠恐前來吏部接受任命的候補官員,而更像是位來帝都舉辦講座的大牌學術明星,從游者甚眾。   面對京師的眾多陌生面孔,陸九淵再次展現了他的個人魅力。與一個陌生人見面,陸九淵只是簡單望其行跡,即知道此人怎樣,與之交談,三言兩語間即能識其大 概,而且因下判十分精準,與其人操行非常吻合,每每令對方為之大汗自背發:「先生能知其心術之微,言中其情,多至汗下。亦有相去千里,素無雅故,聞其概而 盡得其為人。」  這種犀利而精準的識人之判,是建立在宏富學養與閱人無數之上的一種敏銳觀察與審視。但陸九淵卻並不贊成盛行於魏晉時的 名相之術,更不以自己有此技能洋洋自得,自詡為高明,他及時提醒學生:「念慮之不正者,頃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慮之正者,頃刻而失之,即為不正。有可以 形跡觀者,有不可形跡觀者。必以形跡觀人,則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跡繩人,則不足以教人。」  教人獨立思考,不盲從師說,不拘泥成見,是他一生的教學思想。「大凡為學,須要有所立。《論語》云:己欲立而立人。卓然有不為流俗所移,乃為有立。」  官場需要的是聽命與服從,遵循的是應循與執行,一個思想上卓有所立、行為上特立獨行的人,必然與官場人格構成深深的抵牾。那麼結果就只是,不是他排斥官場,就是他被官場排斥。  陸九淵的官場步履便在我們想像之中了。  而他實際所走的步伐,比我們想像得更簡單,履歷十分蒼白,甚至還不如朱熹。  公元一一七四年,被授隆興府靖安縣主簿。任內,與朱熹相會鵝湖,展開爭辯。  公元一一七九年,改授建寧府崇安縣主簿。任內,與朱熹會於南康,應邀講學於白鹿洞書院。  公元一一八二年,任國子正,專業從事教書育人工作。  公元一一八三年,遷敕令所刪定官,任內讀研兵書武略,四方訪求智勇之士,積極謀求抗金復宋大計。  公元一一八六年,除將作監丞,在朝中提出:任賢、使能、賞功、罰罪是醫國「四君子湯」,得到宋孝宗嘉許,後為給事中王信所駁,落職還鄉授徒,四方學者輻輳於槐堂。  公元一一八七年,在貴溪應天山,也即象山結廬構屋,開辦象山書院。每開講席,學者群集,「戶外履滿,耆老扶杖觀聽」。僅案籍有名可考的前來求學、拜訪者達數千人之巨,象山一時成為人文淵藪。  公元一一九一年,出知荊門軍,因政績顯著,社會風氣大變,丞相周必大讚曰:「荊門之政,可以驗躬行之效。」兩年後,卒於荊門任上。   世界很複雜,官場很玄妙,但於一個思想大師來說,那既不是興奮點,也構不成關注點。所以無視外界這一切的他,才將之盡量簡約化。他不會為低微的職銜憂 心,更不會為困頓的遭際抱怨,讓他心牽魂縈的只是如何為人,如何為學,如何立身,如何安命,如何掌握真知,如何通向人性與道德的雙重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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