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異凡 | 他們搞成了十月革命【探索書單】

07-11

《誰發動了十月革命——布爾什維克自傳》

作者：鄭異凡主編，鄭異凡、蔡愷民、姜鴻霄等譯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7年10月

他們搞成了十月革命

鄭異凡 | 中共中央編譯局研究員

文中圖片未經註明均來自網路

2017年是十月革命一百周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鄭異凡主編的《誰發動了十月革命——布爾什維克自傳》。

上世紀20年代中期，為慶祝十月革命十周年，蘇聯格拉納特百科辭典研究所準備出一本蘇聯革命名人的自傳集，向有關人士約稿，有好幾百人應約撰寫了自傳，敘述了自己參加革命經歷。

結果《格拉納特百科詞典》在「蘇聯卷」（第41卷第1-3分冊）中增加一個附錄《蘇聯和十月革命的活動家》，共收240多人的傳記，這些傳記大部分為自傳，小部分雖非自傳，也都經本人審定，因此，就傳記本身而言，都是非常寶貴的第一手資料。例如布哈林的傳記是自己撰寫的自傳，寫列寧傳記的安·烏里楊諾娃-葉利札羅娃是列寧的姐姐，寫斯大林傳記的是他的秘書伊·托夫斯土哈。

這些傳記寫於20年代中期，內容沒有受後來黨內鬥爭結局的影響，因此比較符合實際。這些傳記不是記敘個人的生活瑣事，而是把個人經歷同各個時期的革命鬥爭、革命事件緊密地連接在一起，雖長短詳略不一，但給我們提供了大量有關俄國革命歷史的生動的珍貴資料。

當然，需要指出的是，和回憶錄一樣，這些本人撰寫的或經本人審定的傳記，不免帶有傳主本人的主觀成分，對傳記的材料的取捨往往有所選擇，例如對梯弗利斯搶劫國庫一事，當事人或者迴避，或者語焉不詳，但把幾個當事人的傳記合在一起看，還是可以相互印證的。又如1917年反對武裝起義一事，季諾維也夫傳隻字不提，加米涅夫傳則含含糊糊提了一下，因為此事已經成為他們的心病，成為托洛茨基和稍後斯大林用來攻擊他們的重要事實！

十月革命不是1917年10月25日攻佔了冬宮，逮捕了臨時政府就完事的，這僅僅是一個關鍵環節，此前有幾十年的長期地下鬥爭，有二月革命所提供的自由的革命活動空間，此後有三年殘酷的國內戰爭。國內戰爭是十月革命的有機組成部分，只是在擊敗各種敵對力量和外國武裝干涉之後，才能說在全國確立了蘇維埃政權，最終完成了十月革命。

十月革命史應當是包括二月革命、十月武裝起義到國內戰爭的歷史，現在俄國史學界把二月革命、十月革命和國內戰爭合在一起叫做「俄國大革命」，這個提法比較符合實際。

二月革命推翻了羅曼諾夫王朝的專制統治，臨時政府採取的第一個措施就是大赦政治犯，實施言論、結社、集會、出版、信仰等諸項自由。列寧稱讚當時的俄國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國家。

正是有了這種自由，長期流亡國外的布爾什維克領袖列寧、季諾維也夫，區聯派領袖托洛茨基等人得以回國鬧革命，被流放俄國邊遠地區的布爾什維克領袖加米涅夫、斯維爾德洛夫、斯大林等人得以從流放地返回革命的中心彼得格勒，開展革命活動，取得十月武裝起義的勝利。

可以說沒有二月革命就沒有十月革命！這就是列寧多次說過的，爭取民主革命的勝利，為無產階級革命創造開展革命活動的自由民主的環境。二月革命做到了這一點。

一個好漢是打不下天下的，兩個好漢也不行。國人了解十月革命多半通過電影《列寧在十月》，那裡革命只有兩個主角——列寧和斯大林，這不符合歷史實際。領導革命，實施革命的是一個群體，一個團隊，本書從《格拉納特百科詞典》中挑選出56人，他們是十月革命的領導力量和中堅力量，是他們以及成千上萬的赤衛隊員、水兵、士兵、工人、農民、知識分子組成浩浩蕩蕩的戰鬥大軍，完成了十月革命。

當然，某些傑出的人物在其中發揮了突出的甚至決定性作用。1917年列寧最初提出向社會主義革命轉變的時候，只有兩個人表示支持，當列寧提出舉行武裝起義的建議時，中央委員會對此置之不理，由於列寧的強烈抗議迫使中央會議通過了舉行武裝起義的決定，但黨內兩個頗有分量的人物季諾維也夫和加米涅夫仍繼續表示反對。列寧的巨大威望和說服工作，使社會主義革命的方針得以實現。可以說，如果不是列寧的堅持，俄國就不會有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

僅僅有舉行武裝起義的方針，還得有組織起義的領導人和機構。列寧從七月事變後就轉入地下，不在彼得格勒城裡。組織起義的工作落到托洛茨基身上。托洛茨基於1917年5月回到彼得格勒，此時他的不斷革命主張與列寧的社會主義革命方針不謀而合，他們摒棄過去的分歧，緊密合作，以致列寧驚嘆「沒有比托洛茨基更好的布爾什維克了」。

托洛茨基在1905年曾短期擔任彼得堡蘇維埃主席，1917年回國後從事積極的革命活動，到處演說鼓動，因此享有極高的聲譽，粉碎科爾尼洛夫叛亂後，他順利當選彼得格勒蘇維埃主席，他立即利用自己的地位準備武裝起義，在蘇維埃下成立了軍事革命委員會，這是真正組織和領導武裝起義的機構。

托洛茨基

列寧在10月24日夜到達起義總部斯莫爾尼宮時，起義已經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了。原先起義的反對者也改變了立場，加米涅夫在10月24日上午主持了安排武裝起義工作的中央會議。季諾維也夫在25日的報紙上連續發表文章，為武裝起義鼓吹——實踐解決了他們與中央之間的分歧。

中國的觀眾通過《列寧在十月》，看到了攻打冬宮的那個並不真實的場面。但是，電影並沒有告訴觀眾到底誰領導了攻打冬宮的行動。攻打冬宮並逮捕臨時政府成員的總指揮是安東諾夫-奧弗申柯。此人後來擔任過紅軍政治部主任，因支持托洛茨基而被撤職，1938年被斯大林槍斃了，這樣一個在起義中起過重大作用的人物也就被從十月革命史上抹去了！。

十月武裝起義的勝利並沒有完成革命，等待著俄國的還有三年國內戰爭。托洛茨基作為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在國內戰爭中組織了紅軍，打敗了白軍和外國武裝干涉軍，在這場殊死戰爭中出現了一大批戰將如德賓科、圖哈切夫斯基、伏羅希洛夫、布瓊尼等等。

此外還有從事黨務和國務工作的斯維爾德洛夫，從事安全保衛工作的捷爾任斯基，從事工會工作的托姆斯基，從事文化宣傳工作的盧那察爾斯基、拉狄克，從事外交工作的契切林、越飛等等，等等。由這些人組成的團隊完成了十月革命的大業。

在這場革命中女革命家們也發揮了重要作用，大家比較熟悉的有列寧夫人克魯普斯卡婭，蘇俄第一位女大使柯倫泰。鮮為人知的是一位能文能武的美女革命家拉麗莎·雷斯涅爾。

國內戰爭期間她曾經擔任裏海艦隊女政委，指揮艦隊作戰；曾化妝深入敵營進行偵察，但因太漂亮了，暴露身份被敵軍逮捕，但她巧妙逃脫了；她曾伴隨丈夫出使阿富汗王國，出入王宮從事外交工作。拉麗莎還是一位活躍的女作家，德國漢堡工人起義，她趕往漢堡，訪問了眾多起義工人，創作出了《街壘中的漢堡》一書；實行新經濟政策後，她深入烏拉爾礦山，了解新經濟政策下的工人生活，撰寫了《鋼鐵、煤和生氣勃勃的人們》等作品。1926年不幸英年病逝。

值得一提的還有傳奇人物卡莫。革命前他多次被歐洲各國警方逮捕。為掩蓋自己的身份，保守秘密，他偽裝瘋子，經受了精神病院的各種殘酷的手術檢查，多次越獄逃脫。蘇聯時期曾經把他的事迹改編成電影。

以「卡莫」為主人公的蘇聯電影《我了解他》

50多人的傳記使我們對俄國革命有一個直觀的生動的認識。這些自傳有點像塵封多年的歷史檔案，不僅在中國，就是俄國也不易找到。中央編譯局圖書館有蘇聯在50年代贈送的全套《格拉納特百科詞典》，這些人的傳記就是從此百科全書選譯的。

傳記講得較多的是傳主們革命前的經歷，這些經歷有一個共同點，這就是通過閱讀馬克思的著作，閱讀地下的革命出版物，經過自己的思考，最終加入革命隊伍，這是一些自覺的革命者。鬥爭是艱苦的，他們不斷地出入沙皇的監獄、流放地、苦役勞改地。相對說來，沙皇當局的監管還是比較寬鬆的，在監獄裡可以讀書甚至寫作，監獄成了他們的「學校」和「研究室」，在流放地可以找到工作，能有出逃的機會。

陳獨秀說過，「世界文明的發源地有二：一是科學研究室。一是監獄。我們青年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監獄，出了監獄就入研究室，這才是人生最高尚優美的生活。從這兩處發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價值的文明。」

在沙皇統治時期那些革命家通常有可能輪番出入研究室和監獄。然而在蘇聯，監獄、集中營從來不是學習的場所，而是刑訊逼供、超強度勞改的地獄，據說從來沒有人能夠從斯大林的監獄、集中營中逃脫。

現在對十月革命有各種不同的議論，但不管怎麼樣，從本書選載的56人的傳記可以看到，當年為革命奮鬥的那些人是有理想，有信念的人，他們在沙皇專制制度的艱難環境下追求真理，學習革命理論，投身革命，出生入死，為理想獻身。

過去我們只知道斯大林多次被捕，多次流放，多次逃脫，實際上俄國的那些革命家誰不是這樣！許多人都經歷過多次被捕，流放，逃脫，再被捕，流放，逃脫的過程，這個過程往往不是個位數。這是一批真正的革命戰士。十月武裝起義、國內戰爭就是靠這些人幹起來，並取得勝利的。然而我們對這些人的經歷知之甚少，甚至一無所知。

在《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中看到的十月革命以及接著的三年國內戰爭中只有兩個人——斯大林加上列寧。其餘的人不是反對派，就是為外國服務的間諜特務。這既不符合邏輯，更不符合事實。

這些傳記只寫到20年代中期，本書根據有關圖書和網上資料，補寫了「續志」，介紹他們以後的經歷和遭遇。這樣可以看到他們在國內戰爭和新經濟政策時期在軍事、政治、經濟、文化、外交等等各個方面所發揮的作用。

蘇聯20年代存在激烈的黨內鬥爭，實質上是對如何建設社會主義的不同看法和主張，是一種意見分歧，而非敵我鬥爭，誰對誰錯，需要歷史實踐的檢驗來回答，然而，那些與斯大林有分歧的人在30年代卻變成了「人民敵人」、「叛徒」、「外國間諜」，慘遭鎮壓。

本書所收的56人中有27人遭槍決，3人自殺，4人遭暗殺。除被白衛暗殺的兩人外，非正常死亡的達32人。蘇聯的大清洗大鎮壓消滅了列寧的近衛軍，淘汰了一流人物，這種做法大大損傷了蘇聯的元氣，其中對圖哈切夫斯基等將領的鎮壓直接導致蘇德戰爭初期的敗局。

這本自傳集一方面介紹了那些為十月革命出生入死的人物的事迹，在一定程度上還原這場革命的真實歷史，同時也為總結蘇聯成敗的教訓提供一些有血有肉的案例，一大批革命的功臣從戰鬥、工作到最後屈死的經歷從一個側面顯示了蘇共垮台的一個重要內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