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記】三蘇背後，還有個有趣的小妹妹

　　她的出場不是意外就是驚喜。

　　相傳，她是蘇洵的女兒，蘇軾的妹妹；又相傳，她是蘇軾的姐姐。姐姐妹妹都不重要，反正正史里都沒有記載她。歷朝歷代的野史雜記、文學傳奇卻很偏愛她。南宋無名氏《東坡居士佛印禪師語錄問答》，元代吳昌齡的《東坡夢》，明代馮夢龍的《醒世恆言》，明末清初李玉的《眉山秀》以及褚人獲《堅瓠》、《兩山墨談》，都把她描繪得鬼馬精靈、才華橫溢、聰明無雙。嚴格地說，她是個文學人物，出場不多，卻每一次都驚艷。

　　她叫蘇小妹。

壹

最佳辯手

　　小時候，兄弟姐妹大多是相愛相殺，毫不客氣互撕傷疤，古今中外簡直概莫能外。

　　提及蘇家，「一門父子三詞客，千古文章八大家」，是名動歷史的文藝家庭，唐宋八大家裡，光蘇家就傲嬌地佔了三位。

　　光環最亮的，當屬蘇軾。散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詩歌與黃庭堅並稱「蘇黃」，詞作與辛棄疾並稱「蘇辛」，書法被尊為「宋四家」之首，而且是中國文人畫開創者之一，可謂文曲星下凡，是北宋的全民偶像，連神宗都是蘇粉，據宋史記載：「神宗尤愛其文，宮中讀之，膳進忘良，稱為天下奇才。」

　　蘇軾還是個擅長調侃的段子手，不過即便牛到了這份上，在後人的文學作品裡，他還是牛不過蘇小妹，與她的鬥法屢屢失手。

　　一天，蘇軾看到小妹的大腦門，就嘲笑她：「未出堂前三五步，額頭先到畫堂前。」小妹，你人還沒出門，大腦門就已經跑很遠了。

　　看著小妹的深眼窩，他繼續放炮：「幾回拭淚深難到，留得汪汪兩道泉。」妹子，你這眼窩深得啊，擦淚都夠不著了，像兩汪深泉老井。說完望著小妹笑，來啊，互相傷害吧。

　　小妹白了哥哥一眼，無動於衷，見他一臉鬍鬚，於是說：「一叢衰草出唇間，鬚髮連鬢耳杳然。」哥哥，你那一臉離離原上草，耳朵都杳無蹤跡了。

　　望著哥哥無組織無紀律的五官和長長的臉，蘇小妹又是一笑：「天平地闊路三千，遙望雙眉雲漢間。去年一滴相思淚，至今未到耳腮邊。」去年那滴相思淚，為何現在還沒流到腮邊？不著急，我用洪荒之力慢慢等。

　　蘇軾訕笑，連連討饒，再也不敢招惹機智凌厲的小妹了。

　　在家鬥不過小妹，那就出去找人練練手，散散心。於是，蘇軾去找好朋友佛印參禪打坐，順便聊聊天，使點兒壞。

　　打坐好一會兒，蘇軾問佛印：「你看我坐這兒像什麼呀？是不是很帥啊！」佛印看看他，笑笑說：「嗯嗯，像尊佛。」蘇軾聽完很得意，又問：「知道你這樣像什麼嗎？」佛印搖搖頭，靜靜地看著蘇軾。蘇軾說：「你像一堆牛糞啊！科科……」自顧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佛印也不辯解，繼續閉上眼睛打坐，不理這個怪咖。

　　蘇軾回到家，就眉飛色舞地向小妹炫耀此事。小妹聽了，敲敲哥哥的腦袋，冷笑說：「參禪之人講究的是見心見性，心眼合一，你心中有什麼就會看到什麼。所以，佛印稱你是佛，即是他心中有佛；同理，你說人家是牛糞，那你心裡就有某種不可描述的東西咯。」

　　蘇軾：　「……」

貳

斗詩日常

　　嘉祐二年（1057），蘇軾、蘇轍同榜應試及第，轟動京師，為此，家人在花園裡轟趴以示慶賀。當然，蘇家的趴與眾不同，其實就是高規格的賽詩會。

　　這次，蘇洵要求以「冷、香」二字為詩眼，每人寫兩句詩，內容契合此情此景，而且意境唯美。

　　當時，花香陣陣，月色溶溶，蘇洵陶醉於美景美事中，率先開口道：「水自石邊流出冷，風從花里過來香。」文字講究，詩風穩健，眾人喝彩連連。

　　這時，蘇轍看到花園裡臘梅芬芳，悠悠清香，便站起來摘了瓣臘梅，彈了一下手指，閉上眼睛聞了聞花香，吟道：「冷字句佚不可知，梅花彈遍指頭香。」蘇轍玩的情景劇也不錯，家人紛紛點頭。

　　而後，蘇小妹也去摘花，蘇轍笑她盜版自己，小妹卻云：「叫日杜鵑喉舌冷，宿花蝴蝶夢魂香。」說完攤開手掌，掌心有隻死蝴蝶。大家恍然大悟，與蘇轍同中有別，實屬創新之舉，出人意料，妙哉！

　　之後，蘇軾卻抹了幾下石凳，作勢騎著馬要走的樣子，大家都吃驚地看著這個奇葩，蘇洵著急地說：「答不出來也不要走啊！最多也就是罰杯酒而已。」話音未落，蘇軾已吟出：「拂石坐來衣帶冷，踏花歸去馬蹄香。」原來他也演情景劇，而且用語絕妙，家人傾倒。

　　當然，這只是蘇家小試牛刀。他們不光寫命題詩句，還會改裝詩句，比如添字、減字，考驗靈活寫詩的功力。

　　一天，小妹、蘇軾、黃山谷在一起切磋詩技。小妹說：「輕風細柳，淡月梅花。」在這句詩中間各加一個字，作為詩腰，成為五言詩。

　　蘇軾略加思索，說：「輕風搖細柳，淡月映梅花。」小妹聽了說：「還行，寫出了柳的動態及月色可人，不過這個『搖』字效果一般般，不夠美。」

　　黃山谷接著吟道：「輕風舞細柳，淡月隱梅花。」小妹說：「這句尚可，『舞』字擬人化，展現柳的嫵媚之姿，『隱』寫出了月的朦朧之美，但仍不理想，好像味道不足。」

　　蘇軾忍不住問她：「依你之見該加什麼字呢？」小妹說：「輕風扶細柳，淡月失梅花。可好？」

　　蘇、黃聽了無不嘆服，連稱妙極！「扶」字的擬人化描寫，既寫出了風的輕柔，柳的纖弱惹人喜愛，又傳神地寫出了風與柳的親密相依的情景；「失」字更準確，寫出了月和梅融為一體的溫馨場面，堪稱難得的佳句。

　　可見，小妹的造詩技藝深厚無比。蘇洵也稱小妹「女幼而好學，慷慨有過人之節，為文也往往可喜。」當然，這和蘇家的尚學家風密不可分。

叄

三難新郎

　　蘇洵在《自尤》中詳細記載了自己的女兒出嫁之後生活不幸以至病亡的慘劇，字裡行間泣血悲痛：「五月之旦茲何辰，有女強死無由伸」，「生年十六亦已嫁，日負憂責無歡欣。歸寧見我悲且泣，告我家事不可陳」，「一朝有疾莫肯視，此意豈尚求爾存。憂惶百計惟汝母，復有汝父驚且奔」，「病中憂恐莫能測，起坐無語涕滿巾。須臾病作狀如故，三日不救誰緣因」，「明珠美玉本無價，棄置溝上多緇磷。置這失地自當爾，既爾何咎荊與榛。嗟哉此事余有罪，當使天下重結婚。」

　　浪漫的文學家們不幹了：這麼可愛的妹子，就這結局？不行，刪了重寫。於是，明代小說家馮夢龍大筆一揮，給蘇小妹重新點了個鴛鴦譜，把大才子秦觀綁來做新郎。

　　為了讓這場理想中的婚姻更理想一些，馮夢龍還編了一出「三難新郎」。

　　劇情當然要符合蘇小妹的性格。婚禮當天，蘇小妹為秦少游布置了智力通關遊戲，對對子。

　　對此，少游氣定神閑，智商滿格。出招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今天，死了也要愛！

　　第一關：東廂房，西廂房，舊房新人入洞房，終身伴郎。

　　這對子對仗工整，應景應人，少游不由感嘆小妹的才華。他略加思索，想到自己家境貧寒，求學艱難，高考落榜，京漂苦寒，於是，無比心酸地說：「南求學，北求學，小學大試授太學，方娶新娘。」小妹聽了一陣憐愛，點頭通過。

　　第二關：小妹想到今天高朋滿座，觥籌交錯的婚宴，於是出了上聯：酒過三巡，交杯換杯乾杯，杯杯盡在不言中。

　　秦少游一驚，此聯看似隨手捻來，但五個「杯」字，足見小妹功底深厚。他轉念一想說：「菜過五味，形美色美鮮美，美美都在心中留。」這句以物喻人，還巧用諧音，簡直妙不可言，小妹拍手稱讚，少游更是勇氣倍增。

　　第三關：小妹看看自己，吟出上聯：「小妹雖小，小手小腳小嘴，小巧但不小氣，你要小心。」呵呵！小妹綿里藏針，埋顆地雷，看你如何應對？

　　少游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答道：「少游年少，少家少室少妻，少見且又少有，願娶少女。」少游一路開掛，三局順利通過。從此，開啟完美生活。

　　大概也算實現了白頭喪女的蘇洵「當使天下重結婚」的願望。

蘇洵

　　文學家都是很狡猾的，他們為什麼偏偏要把這樣一個鬼靈精怪的可愛女孩放在蘇家？也許是因為，蘇家適合她。

　　蘇家門風質樸、博愛開化，蘇軾蘇轍兄弟至情至性，尤其是蘇軾，曠逸豁達、氣度豪邁更兼詼諧有趣、不拘俗套，大概也只有他能和蘇小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而書香毓秀的蘇家，歷來重視子女的讀書教育，蘇洵曾說「余家世世本好學，生女不獨治組紃。讀書未省事華飾，下筆亹亹能屬文」，足見他對女兒教育的重視，養出這樣一個滿腹詩書、才華橫溢的蘇小妹，也就不稀奇了。

　　又或許，為了讓蘇家更傳奇一些，人們設想，在大咖們背後若有個機靈可愛的才女，定會妙不可言，味道更足吧。（李翔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