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香皂人

2017-07-28 21:01 | 豆瓣：江南的故事酒館

文=錄夢怪

「香香，一起去洗澡不？」

話音剛落，嘰嘰喳喳的笑聲就鑽進我耳朵里。

「哎呀，你就別問了，香香喜歡晚上洗冷水澡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人家不洗澡也很香啊……」。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冷嘲熱諷，因為我就是那種可以在天涯被吐槽的室友：—個三年來從不洗澡卻最愛噴香水的奇葩女。

從一開始我就註定要被排擠的。學校的澡堂是沒有隱私的大澡堂，眼對眼脫光，面對面洗澡。大一的女生宿舍，剛開始會表現出極度的親熱，洗澡也要手牽手全體出動，而我拒絕了這種拉近關係的親密活動。我編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來掩蓋一個秘密，但寢室是沒有秘密的，至少於她們而言，她們惡作劇般地發現了我的秘密。

那是很平常的一個夜晚，在熄燈之後我開始躲進廁所里「洗澡」。門突然被撞開，震得檯燈一晃，書掉進桶里，我攪水的手停滯了，室友看著我穿著的睡衣，神色莫辨。

第二天我假裝洗澡的事就傳得沸沸揚揚。

揮汗如雨的夏天，從來不洗澡的室友，身上不是異味而是香味，大家開始腦補我去批發香水，一個勁兒往身上倒的場景（後來室友沒有翻到我的香水瓶，又有傳言說我把香水喝了下去）。一個又臟又香的的女生，是多麼噁心又奇怪的組合。

我叫林末，經常有人眼花念成林未，林未的味道，為了諷刺我，大家給我起了個綽號，叫做香香。

/01/

13歲那年，我逃離了父母的監視，第一次洗澡。雖然之前他們講了許多恫嚇我的話，看著他們越來越瘦弱稀薄的身體，我依舊沒有感受到宿命的可怕。

當熱水浸過我的皮膚的時候，我感受到難以抑制的舒服，指尖划過光滑的皮膚，輕輕揉搓，打出小小的泡沫，高興的抬腳，雙腿摩擦之間，泡沫讓皮膚光滑如泥鰍，我感覺自己像一條自由的魚兒，我愛上了自己的身體，它是那麼的清香柔滑。

我陷入了某種強迫的境地，我不停的清洗自己的身體，浴缸里的泡沫越來越多，我越來越停不下來。

為什麼洗不幹凈，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直到媽媽回來尖叫著發現了浴缸中已被泡軟的我，這才免於一死。

我不能洗澡，因為我是香皂人啊。

/02/

但是，我遇到了他。

大學生活，除了聚不完的活動，就是宅不完的寢室，但這兩個地方都沒有我的容身之所，所以我常常到圖書館五樓落滿灰塵的文獻室，讀一本喜歡的小說。

就像言情小說寫爛的的情節，我連續五次遇到了認真擦拭灰塵後翻閱文獻的他。並沒有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也不是驚為天人，但我還是一廂情願的把自己帶入進爛俗的套路中，嘗試用某種命中注定來解釋這種相遇，畢竟我屬性特殊，放到小說里鐵定是主角。

然而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我。

他看書看得太認真了，有好幾次撞在書架上，我笑出了聲他也沒抬一次眼皮。

有時候感情就是這麼琢磨不透，我見過他幾次，沒和他說過一句話，連他的性取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喜歡上了他。

/03/

我無意識寫滿了『好喜歡你』的草稿紙被同學到處傳閱，他們甚至不知道好喜歡你後面還可以接［貓咪］［雞腿］就開始嘲笑我的少女心事。

「被奇葩女喜歡上，那是得多慘啊」！

「那肯定也是一個神奇的男子才配得上香香啊」！

「臭男人嗎？哈哈哈哈哈」。

「想想看要是他們那個…會不會聞到她的味道」 ？

「誰去勸勸她，別去禍害別人了」。

……

從來沒有這一刻一樣讓我如此討厭群居動物的熱鬧。

因為愛，讓我內心生出一股恨意，以及，我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04/

在他刷卡離開圖書館的時候，我跟在他後面，迅速瞄到了他的信息。然後透過專業信息、人名等多重方式，從一個個賬號中，翻到了他的微博。

他一共發了82條微博，最近一條只有兩個字：宇宙。

我想了想，評論：你對宇宙的什麼感興趣？

兩天之後我收到了他的回復：生物。

是我完全陌生的領域，不過，我卻對這個回答非常興奮，越來，越接近了。

我旁敲側擊，通過各種話題和他拉進距離，我告訴他，我寫了一個香皂人的故事，不知道他是否有興趣。

那時我們已經互相加了微信，我等了很久，至少有兩個小時，他才回我說，很感興趣，非常期待你會寫出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於是我為香皂人塑造一個浪漫的背景，把我的人生一層一層透過筆尖傳遞給他。他對這個設定十分的好奇，問了我許多問題，我都一一給他解釋，甚至有些是媽媽讓我務必保密不可透露的。

就這樣，我們聊的越來越多。他在圖書館一邊翻書一邊和我聊天，我就躲在窗帘後面看他，看信息發送過去，再看他拿起手機毫不敷衍的回答我，有生以來最大的滿足感包圍了我。

我問他，你知道學校里有個女生嗎？傳言她從來不洗澡，但是身上卻有香味，哈哈，是不是特別違和？說實話，我的某些靈感就是從她身上得到的呢。

點完發送我緊張的指尖發抖，他會，怎麼回答我呢。

他很快就回了：傳言不可信，不要用傳言傷害一個無辜的人。

我突然就鼻頭一酸，透過書架縫隙看他，他依舊認真的看著書，人畜無害的樣子。

後來，他向我建議說，如果那個女生飽受流言的困擾，你何不將你寫的故事放到校園論壇上，或許，大家會對她的特殊不再抱有惡意呢。

我被他的善解人意擊中，而且，他關心的陌生人正是我啊。於是，我開始將故事放在校園貼吧上連載。

我完全沒有料到事情的發展會到這一步。

故事出人意料的受到大家的追捧，帖子被頂到最前面，鼓勵如潮水般湧來，我開心地躲在被窩裡翻著評論。

「寫得真好！請保持更新速度不要停」。

「這腦洞太大了」 ！

「無法直視我的香皂了……」 ！

……

一片讚揚聲讓我笑得合不攏嘴。

「為什麼我想到了那個不洗澡的奇葩女，洗白？」

這條評論突然讓我背後一涼。

情況急轉直下，關於這類的評論越來越多，甚至出現了扒皮貼，他們從小說的細枝末節中尋找聯繫，證明作者就是奇葩女，越來越多的人要作為作者的我說明狀況。

我手足無措，不安地向他求救。

/05/

他約我見面。我想了一夜，終於在天亮之前下定了決心，讓我瘋狂一回吧。

他租住在學校附近，一室一廳，明亮乾淨。在去之前，我洗了一次澡。這是我第7次洗澡。

當冷水打在皮膚上時（熱水的溫度會加速我的融化），我的身體瞬間變得滑溜，想把泡沫沖乾淨的心思止不住地冒出來，我竭力忍住自己的手。叮叮叮，五分鐘後鬧鐘響了。我快速關掉花灑，一動不動的站在鏡子前任水汽消散。

/06/

1707。

看著門牌號，我的深呼兩口，按下門鈴。在我想逃的瞬間，門開了，我終於和他光明正大地見面了。

他和在圖書館時一樣，給我開門的時候還抱著書，上一秒還沉浸在書本中，下一秒就溫柔的對我一笑：林末。

他們香香香香的叫著，讓我幾乎要把自己的名字忘了，突然親口聽到他叫我的名字，讓我忍不住恍惚。乾淨明亮的屋子裡，書籍滿滿當當地擺放著，我特別慶幸自己今天洗了個澡，讓自己清清爽爽的見他，真好。

/07/

近日曝出一樁由網路暴力引發的案件。

F大學大三學生林某，因性格原因，與室友不合，被爆料種種「奇葩」行徑，在網路貼文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反被網友人肉，後因承受不住種種壓力跳湖自盡，警方在湖中打撈多日無果。

這起案件引起了大眾的熱議，網友對室友的種種行為十分憤慨，有人甚至放言以牙還牙，讓傷害過被害人的人嘗嘗被人肉的滋味……

然而有人卻質疑「自殺」的可能性，分析指出，該湖為人工湖，無論如何，屍體不可能找不到。

警方表示，的確接到了報警電話稱有人投湖自盡，也在湖邊發現了林某的遺書以及衣物，經驗證，確實是林某的筆跡，對案件存在的疑點也會持續調查下去。

/08/

身體很熱，特別熱，我清晰的感覺到身體在融化，手已經灘成泥狀，左邊的鼻翼開始耷拉下來，呼吸困難，哭不出來。

雨夜蛙鳴聲，輕柔的音樂若有似無的傳來，讓我忍不住回想五小時之前的事。他讓我進門，給我倒水，安撫的打開音樂，叮叮噹噹的聲音讓我放鬆了不少，當我尷尬無語的時候，也可以假裝在欣賞。然而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樣美妙的音樂竟然是我的送葬曲。

/09/

我將這些天受到的冷漠對待告訴了他，他聽得眉心緊皺，當我一股腦地把這些苦水吐出來時，我感受到無比的輕鬆。

他沉默了許久，我以為他對這些事並不在意，下一秒他卻說出讓人大吃一驚的話。

「你寫一封遺書吧。」

「什麼？」我以為聽錯了。

「你寫一封遺書，放在寢室，你室友不小心看到了，怕你真做出傻事，肯定會態度有所收斂的」 。

他鼓勵似的望著我，我沉醉在他關懷的目光中，動筆寫下了遺書：我怕這樣的道聽途說，我才二十歲啊，我怕，我真的受不了，世界太可怕，所以永別了，爸媽對不起 。

「怎麼樣怎麼樣，我這樣寫沒問題吧？」我獻寶似的將「遺書」遞給他看，他仔細看了兩遍，點了點頭。

我們講了許多話，眯著眼望著陽光正好的窗外，我感受到極大的滿足，或許，好日子終於要來了吧。

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夏天的午後總是讓人睏倦乏力。

我生怕自己的無趣打破這樣美好的下午，他卻特別貼心的遞給我一個抱枕。

「困了就躺會兒吧」。

/10/

1707。

兩名警員找到了林末最後一次聯繫的人，張杭近，F大歷史系大四學生，此人性格孤僻，從大一開始就獨自在校外租住，沒有犯罪前科。從最新的班級合照中看到的他，比其他男孩子高出了一個頭，然而，身體卻異常瘦弱 ，似乎直直的身體下一秒就會折斷。

照片太深刻，這讓警員小劉看到杭近真人時忍不住吃了一驚，這才過了兩個月，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壯實了。

「你也沒有照片上那麼瘦嘛。」警員小劉拍拍張杭近的肩膀，卻聞到一陣強烈的香味。

張杭近冷淡的拉開距離，「最近吃的比較多」。

一室一廳的房間打掃的一層不染，沒有任何裝飾，只有整整齊齊的書，茶几，柜子。

張杭近開門之後就坐在沙發上，手裡還拿著一本書。雖然沒有人能證實他不在場，但也沒有證據表明他與此次林末投湖自殺失蹤案有關。例行公事的詢問之後，並沒有發現可疑線索。

「你介意我們查看一下房間嗎？」

「隨意」。

小劉打開了廁所門，一陣香味嗆得他打了個噴嚏，在浴缸里仔細查看一番，並沒有什麼異樣，轉頭之間，卻發現鏡子下方碼著幾十塊方方正正的香皂。

拿起來聞一聞，就是這個香皂散發出來的香味，和張杭近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一個男人，一個沒有做生意的男人，家裡擺了這麼多香皂，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小劉盯著這堆香皂，突然想起關於林末的傳言，以及她寫的香皂人故事，頭皮一陣發麻。

據說香皂人會慢慢縮小，為了求生，許多香皂人不惜互相殘殺，融化其他香皂人來鑄成自己的血肉，延緩逐漸消亡的生命。

「你看完了嗎」。

冷冷的聲音響起，小劉慌忙起身，一股做賊心虛的勁兒，他撓撓腦袋，斬斷了自己的無聊想法。

查看完畢，依舊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在張杭近關門的瞬間，小劉把住門把，忍不住問：「你對林末寫的故事怎麼看，她告訴過你吧，香皂人那個。」

「一看就是虛構的」，張杭近回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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