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力：解碼王毅外長的南海問題「五個堅持」

　　8月4-6號為第48次東盟外長會及其系列會議的召開日期，而中國外長王毅在3號做了兩件事。會見新上任的中國-東盟對話關係協調國新加坡的外交部長尚穆根;召開記者招待會宣布，中方在南海問題上將奉行「五個堅持」，即堅持維護南海的和平穩定，堅持通過談判協商和平解決爭議，堅持通過規則機制管控好分歧，堅持維護南海的航行和飛越自由，堅持通過合作實現互利共贏。作為多年觀察南海問題的人士，筆者思考的是，這五個堅持到底意味著什麼?

　　首先，這是對「雙軌思路」的發展與完善。2014年8月面世的雙軌思路表述為：有關爭議由直接當事國通過友好協商談判尋求和平解決，而南海的和平與穩定則由中國與東盟國家共同維護，其核心是：南沙爭端的談判可以在多邊框架下進行，東盟可以在南海問題上發揮作用。這是中國南海政策的一個顯著調整，對於2013年蘇州會議上啟動的南海行為準則磋商是個有力的促進。但一年來圍繞南海發生的風風雨雨表明，僅僅突出這兩點是不夠的，中國有必要對自身立場進行做出完整的表述。

　　其次，堅持直接當事國談判解決，反對「把爭議拿到多邊場合炒作」 。依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98條規定，中國政府於2006年8月25日向聯合國秘書長提交書面聲明，明確表示對於《海洋法公約》第298條第1款(a)、(b)和(c)項所述的任何爭端(即涉及海洋劃界、領土爭端、軍事活動等爭端)，中國政府不接受《海洋法公約》第15部分第2節規定的任何國際司法或仲裁管轄。五個堅持等於重申了2006年8月給聯合國秘書長的聲明立場，這既是對菲律賓仲裁案的回答，也警示那些試圖步菲律賓後塵的聲索國。同時，對於區域外國家發揮作用提出了要求：建設性、支持直接當事國，反對挑動對立、搞雙重標準、惡意炒作等不利於爭端解決的做派。因此，王毅在記者會上強調，南海局勢總體穩定，這一局面中方將大力維護，並且「不允許任何國家把南海搞亂」 。

　　再次，顯示中美兩國在南海問題上利益高度重疊。美國聲稱自己在南海的利益是：維護南海和平穩定、和平解決爭端、航行自由。這三項都體現在「五個堅持」中，美國將難以再以此為籍口說事。

　　有必要指出的是，中美之間既往的立場差異主要體現在如何理解「航行自由」。美國(加上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許多發達國家，以及前蘇聯)認為，沿岸國在專屬經濟區內的權利限於經濟領域，非沿岸國在專屬經濟區內的航行自由包括軍事活動權。也就是說，在軍事活動方面專屬經濟區與公海一樣。美國甚至為此而創造出「國際水域」一詞來指稱公海與專屬經濟區。而中方(以及許多發展中國家)認為專屬經濟區內的軍事活動權不屬於通常所說的航行自由範疇。不過，隨著海上力量的發展，中國的立場在逐步調整，以5月份中俄地中海(這裡有專屬經濟區但沒有公海)聯合軍演為標誌，中美立場已經趨於一致。理論上，美菲年度肩並肩軍事演習可以移到距離海南島12海里以外的專屬經濟區進行，中俄海軍也可以在聖迭戈港口12海里外的專屬經濟區內進行。當然，為了體現《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所說的「應有的尊重」(due regard)精神，大國一般避免這麼做。

　　最後，兼容了中國與東盟雙方的主張。應對南海爭端有兩種方式：擴大合作增加共同利益;化解爭端管控分歧。長期以來中國側重前者而東盟聲索國強調後者。在2013年蘇州會議上，中方的立場是：南海行為準則可以談，但對於什麼時候談成要有「合理預期」，不要急於求成，應該「從具體的功能領域入手，落實《南海各方行為宣言》以便為準則的制定積累經驗」。自從推出雙軌思路後，中國的立場有所調整，2014年11月李克強參加東盟峰會的講話以及阮富仲4月訪華時發布的《中越聯合公報》，都提到可以「在協商一致的基礎上早日達成『南海行為準則』」。「五個堅持」一方面肯定了這一立場，同時也認為應該繼續通過合作實現共贏。

　　實際上，在7月底天津舉行的第九次高官會上，中國與東盟在推進南海行為準則談判上取得了若干重要進展：審議並通過了「南海行為準則」磋商第二份共識文件;決定啟動新的階段以討論「重要和複雜問題」，包括為準備「準則」框架草案梳理共同要素等;正式授權聯合工作組會討論制定「準則」磋商的工作方法。因此才出現了下述事情。在8月5日的10+1外長會上，王毅提出了「維護南海和平穩定三點倡議」：南海地區國家承諾全面有效完整落實《南海各方行為宣言》，加快「南海行為準則」磋商，積極探討「海上風險管控預防性措施」;域外國家承諾支持地區國家上述努力，不採取導致地區局勢緊張和複雜化的行動;各國承諾依據國際法行使和維護在南海享有的航行和飛越自由。緊接著，東盟輪值主席國馬來西亞外長阿尼法在6日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表示，第48屆東盟外長會議就全面有效完整落實《南海各方行為宣言》及加快「南海行為準則」磋商達成共識。

　　我們也注意到，美國方面對此似乎缺乏敏感性，8月7日美國國務卿克里在外長會後的記者召開會上依然說，不知道中國是否已經停止了南海填海，呼籲填海、新建築、軍事化「三停」，王毅外長只好回應曰：可以坐飛機去看看啊。值得注意的是，過去一年美國在南海「強行插手」的痕迹日益明顯。這似乎凸顯了中美在南海問題上的兩個問題：缺乏戰略互信與良性互動。美國遠怕被排擠出亞洲，近怕現有措施不足以平衡中國。很可能，美國在南海問題上過慮了，有點兒「霸主焦慮症」。倒是中方對於中美之間存在的差距有很清醒的認識，王毅6月份接受《洛杉磯時報》採訪時說得很清楚，中國的目標是2049年成為中等發達國家，而「即便到了那時，中美之間的差距也還是很大」。

　　總之，「五點堅持」，比較全面地展示了中國處理南海問題的立場，是中國清晰化自己南海主張的最新步驟。它表明中國不希望南海爭端擴大化。畢竟，一帶一路是新一屆中國政府處理對外關係的頂層設計，東盟是21實際海上絲綢之路的第一個樞紐，中國與東盟的合作又是中國實踐多邊合作的一大創新平台。至於此次吉隆坡系列會議後期出現的一些喧囂，或許僅僅是落實「五點堅持」過程中的一個小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