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文化東傳日本,該慶幸還是悲哀?
框哥說:「南宋時,禪宗大興,不僅吸引了許多日本僧人來中國學習禪法,也推動了中國高僧赴日傳禪。「禪」不僅是宗教的修持,更被升華為思想、哲學和人生態度,成為日本中世紀文化發展重要的精神來源。」
撰文:瞿煉
攝影:陳新宇
民國十一年(1922)的十月,正是丹桂飄香的金秋時節,寧波迎來一位日本旅客,年紀五十開外,皮膚黝黑,面容清癯。此人名叫常盤大定,是一位佛學專家,從1920年起,他每年都來中國考察。幾天前他剛訪問了揚州大明寺,現在轉道來到寧波,直奔延慶寺,準備參訪浙東沿海的佛教名跡。
寧波保國寺大雄寶殿建於北宋年間,是長江以南最古老、保存最完整的木構建築之一,用材碩大,氣勢恢宏,宋代的建築藝術對東亞地區的寺廟建築產生過較大影響。
延慶寺原本就在日湖中央的湖心小島上,到了民國年間,因為湖面淤塞,島嶼成了陸地,只延慶寺的山門前還殘存一片狹窄的水面,成為古寺的放生池。僧人剛下早課,正是萬籟初寂、鐘磬餘音的清晨,常盤大定走進延慶寺。他的調查非常細緻,他把寺院布局、建築形式、佛像配置,甚至匾額、楹聯一一記錄。有些問題住持也答不上來,只能領著他去看寺內的殘磚斷碑。
延慶寺原名報恩院,創立於五代時期的吳越國,是佛教天台宗的三大祖庭之一。明代永樂年間,朝廷頒定天下「講宗五山」,延慶寺名列第二。從古代日本僧人的著述中,常盤大定早已熟讀延慶寺的歷史,對珍藏寺中的那些傳世名跡傾慕不已。可惜經過清末的毀敗,重建後的延慶寺已不復當年舊觀。
臨別前,常盤向住持詢問「講宗五山」的歷史,住持竟以五台、普陀、峨嵋、九華這四大名山作答。此山非彼山也,五山系出自「五山十剎」,是南宋時創立的國家對佛寺進行規範和管理的一種制度。而「四大名山」則把菩薩道場和名山崇拜相結合,是明代中葉以後才逐漸流行起來的民間佛教信仰。延慶寺住持這種自以為是的回答足以讓中國的佛教界蒙羞。常盤大定的考察筆記發表出版為《支那佛教史跡踏查記》。每讀到此處,讓人不禁唏噓。
正如法顯和玄奘記錄了許多古代印度的淹沒歷史,有些中國的古老文化不幸失傳,卻可以在鄰國得到繼承和發揚。五山十剎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五山十剎的確立和禪宗的興盛有很大的關係。宋嘉定年間,皇帝為全國的禪寺評定「寺格」。五座名望最高的禪寺被定為五山,擁有最高的寺格。南宋覆亡以後,元代和明代的皇帝都曾以五山十剎來冊封天下名剎,延慶寺就是在永樂年間被提升寺格的。
明代中葉以後,官寺制度走向衰落,五山十剎就此廢弛,逐漸被湮沒而遺忘。另一方面,清代咸豐年間,農民起義軍的戰火對江南地區的經濟和文化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名山巨剎的千年積累被洗劫一空,寺院成為焦土。以浙江地區為例,少數寺院得以重建,但規模和聲勢大不如前,如杭州靈隱寺,寧波天童、育王寺。更多的寺院卻再也沒有恢復元氣,如杭州的徑山、凈慈、天竺等等。制度已然消失,文物散失殆盡,這就是常盤大定在延慶寺中看到的中國佛教的窘況。
日本永平寺內翩然而過的僧人。寺院伽藍依宋明州禪寺格局建造。
但是,精麗莊嚴的南宋佛寺,返璞歸真、智慧安然的「宋風禪」,都被移形換位般地複製到了日本。日本的中古禪寺內,至今還珍藏著大量宋元時期的佛教經卷、圖書典籍和書法繪畫,以至於今天中國學者想研究五山十剎,還必須借重保存在日本的史料。正所謂「禮失求諸野」。
唐和宋是中國歷史上對日本影響最大的兩個朝代,日本人對宋代文化的熱情,不亞於其對唐代文化的渴求。南宋時,禪宗大興,不僅吸引了許多日本僧人來中國學習禪法,也推動了中國高僧赴日傳禪。
禪宗在中國創立較晚,因師徒相傳,有著明確的譜系。南宋時,五山十剎中所流行的大多是臨濟宗楊岐禪。日本僧人榮西在宋孝宗時兩次來中國,拜虛庵懷敞為師,先後在天台山萬年寺和明州天童寺隨師修習。他將臨濟宗的黃龍派傳入日本,成為日本禪宗的開宗禪師。榮西圓寂後,他的弟子道元也來到天童,跟隨長翁如凈學習曹洞禪,回日本後模仿天童寺的格局創立越前永平寺,成為日本曹洞宗的開山祖。圓爾辯圓是榮西的法孫,宋理宗時在臨安和明州的禪寺中參研禪法,以後投入徑山寺高僧無准師範的門下,苦修數年後頓然開悟,回國時,無准師範向圓爾辯圓交付祖師法衣、《宗派圖》和《自贊頂相》作為傳法的信物。
當時,日本朝廷的攝政以徑山寺為原形,在京都建立了規模上堪比東大寺和興福寺的東福寺,迎請圓爾辯圓入寺弘揚禪法,是為禪宗大舉進入京都之始。圓爾辯圓被奉為國師,稱「聖一法師」,他傳回的楊岐禪後來成為日本禪宗的第一大派——聖一派。那些從中國帶回的傳法信物至今還珍藏在東福寺內,而且寺內每年都要紀念無准師範老師的誕辰,八百多年來從未中斷過。蘭溪道隆則是南宋僧人東渡日本傳播禪法的先驅。他也是楊岐派的禪師,於宋淳佑六年(1246)到達日本,在巨福州的建長寺開山,後應詔出任京都建仁寺的住持。蘭溪道隆倡導中國式的「純粹禪」,使之成為日本禪林的主流。
「禪」不僅是宗教的修持,更被升華為思想、哲學和人生態度,成為日本中世紀文化發展的重要的精神來源。著名禪學家鈴木大拙說過「:在某種程度上,禪造就了日本的性格,禪也表現了日本的性格。」可見兩者間的契合。
和禪宗一起東傳日本的,還有宋代繁榮發達的文化和藝術。日本僧人研修禪法的同時,也兼修「宋學」,特別是以朱熹思想為核心的程朱理學,他們在宋代的文學、書法和繪畫中汲取營養。為了模仿五山十剎興建日本的禪寺,南宋的建築式樣被傳到日本,因為聘請了明州一帶的中國工匠,浙東地區精巧的石作和木作工藝也隨之東傳。榮西在禪寺中種植宋茶,提倡宋朝的茶禮,圓爾辯圓學會了麵粉和麵條等食品製作方法。「五山文學」「、禪宗樣」建築之外,鎌倉時代以後,日本的書法、繪畫甚至今天被奉為國粹的茶道、花道、劍道,都蘊涵著宋代文化的影響。
天童寺在寧波城的東南約30公里處。波光粼粼的萬工池畔,七座佛塔一字排開。池的北岸建有影壁,影壁之後是重重疊疊的建築,依著山勢漸次抬高,顯得錯落有致。可惜,今時寺院皆為清末重建,樸素有餘而壯麗不足,和宋元時代天下禪院五山的氣象堂皇相比,有著天壤之別。
今人只能從古建築大師傅熹年先生的建築圖中領略到南宋天童寺莊嚴秀麗的建築風貌,珍藏在日本許多禪寺中的《五山十剎圖》記錄了更多關於南宋天童寺的具體信息。
《五山十剎圖》是一部圖集,大概繪製於南宋晚期的淳佑年間,由留學中國的日本僧人帶回國。祖本雖已失傳,但歷代抄本約三十餘種,保存在各大佛寺中。其中,大乘寺本《五山十剎圖》和東福寺本《大宋諸山圖》最為重要,於明治四十四年(1911)被日本政府確定為國寶。圖集的內容非常豐富,南宋佛寺內的所有細節——大到寺院布局、建築形式,小到法器配置、傢具擺設——全部被圖繪下來,用以原樣複製。十四世紀中葉,作為京都五山之一的天龍寺落成,其開山祖師夢窗疏石提筆寫下贊文,「不動扶桑見大唐」,反映的正是當年日本禪僧們的最高境界和理想。
天童寺在宋嘉定年間入列禪院五山,被日本佛教曹洞宗尊為祖庭,歷來是僧才薈萃和國際友好往來的場所。
90多年過去了,今天的江廈碼頭已不是常盤大定當年下船時的景象。定海、舟山、北侖相繼建起了海港,浮海而來的船舶已不再深入甬江,寬闊的江面上,帆影空絕,碼頭成了市民休閑的綠地公園。除了鼓樓、天峰塔幾個傳統的地標外,寧波城中最繁華的鬧市被開膛破肚,一座新建的商業廣場將老街老巷的格局幾乎完全改變曾經有美國和日本的研究者專程來寧波尋找「車橋石板巷」,這個老地名連很多寧波人自己都不甚了了。由於寧波在南宋時期對外貿易中的重要地位,石板巷內曾聚集了很多家專事佛教水陸畫創作的工坊,以及一批民間畫師。也許是由於海外需求的激勵,在這批民間畫師中,湧現出如陸信忠、金處士等畫藝精湛的大家,產生了一批質量上乘的佛教美術作品。現藏美國波士頓美術館的陸信忠繪《十六羅漢圖》是其中的代表作,為現在研究宋代繪畫提供了重要依據和實物資料。
陸信忠繪《十六羅漢圖》其中之三幅。其作品多為當時日本、高麗商人僧侶訂購,故流傳日本較多,後部分散佚美國,中國本土反而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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