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媽媽要好好學習」 | 彭小華的共識網·思想者博客
那是女兒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吧,有一天,接她放學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問我:「媽媽,書上說小朋友上初中一二年級的時候,會進入一個叛逆期。你說,到時候我會不會叛逆你呢?我會不會不聽你的話呢?我們的關係會不會不像現在這麼好呢?」
這一連串的問題來得突然了,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一時有些懵了。
在我自己的成長曆程中,聽得最多的一句話,也是家長和老師最常用來表揚小孩子的一句話,就是「聽話」——在家聽爸爸媽媽的話,在學校聽老師的話。聽話就是、才是,好孩子乖孩子。
似乎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對這句話有著本能的反感,雖然我說不清楚為什麼。隨著年齡稍長,我逐漸明白了我反感這句話的原因。家長和老師預設了他們說的話都是真理,進而把自己預設為真理的掌握者,而作為真理的掌握者,他們有權裁判孩子、學生的好壞——好壞,當然是以他們自以為的真理為尺度的。而孩子、學生,在他們的預設中,當然也就是無知無識的,不僅沒有,甚至都不該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疑問,乃至自己的感受和喜好。
可是,我知道家長也好老師也好,其實也都是有限的存在。他們並不真地是真理的化身。他們也並不是完美的存在。即便他們有更多的知識、經驗,即便他們的知識、經驗還都是不易的正確,他們也不能因此代替孩子思考和感受,不可以剝奪孩子試錯的機會。
既然如此,為什麼一定要聽他們的話呢?至少,我不能不加思考和分析地聽他們所有的話。他們的話也是真理和謬誤共存的。他們的認識受限於自己的見識、知識、經驗、感受,因此,並不是什麼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不易之理,我怎麼可以都聽呢?
我對這句話有著近乎生理性的警惕和防衛。我既絕不迷信和崇拜任何人,我也不希望任何人迷信和崇拜我。
我對自己說,我可不能做好些師長那樣自以為總是正確總是真理在握的媽媽、老師。因此,我絕不要求我的女兒、我的學生對我「聽話」,我也絕不以是否聽我的話為判斷孩子、學生是否「乖」、是否「好」的標準,實際上,培養女兒和學生的批判性思維、不盲從盲信任何人,倒是我有意識在做的事。如果我的女兒、學生不加思考地對我言聽計從,那倒是我要竭力避免的。而當我女兒、學生對我的話提出不同意見的時候,我感到的是由衷的欣喜。因為這表明他們在思考,有自己的想法。至於他們想法的對錯倒是其次的。
簡而言之,針對孩子的問題,我幾乎從來不給她唯一的選項,而是聽她的想法,提出自己的想法,可能的其它的想法,然後一起討論利弊、代價、實現的條件等等,最後,得出一個共同認為最合理、可行的方案。
我沒有要想孩子聽我的話。我很謹慎地避免孩子對我的迷信。為此,我也會用孩子能夠聽得懂的語言,把我的無奈、我的可笑、我的失敗、我的愚蠢告訴給孩子。
我不要在孩子面前做出總是正確的樣子。我害怕孩子對我不加批判地相信,我認為那是我的失敗,也是對孩子的誤導,會養成她的惰性,約束她的成長。
正是基於對自己的有限性的認識,對不同的認識持開放、接納的態度,不固執己見,且不斷去學習和吸取不同的認識,就成為我人生的使命。
我微笑著,用有些誇張的語氣對女兒說,「那媽媽要好好學習!」
我的回答顯然出乎女兒的意料。她睜大眼睛,疑惑地問:「為什麼呢?」
我說:「你看,如果說你現在聽我的話,那一定是覺得我理解你,你覺得我說的話有道理;而如果說有一天你要叛逆我了,那一定說明你覺得我不理解你了,我說的話沒有道理了,不具備參考價值了,所以,你才不要聽,才要『叛逆』我啊。那說明你成長了呀!我該高興才對呀!為了跟得上你的成長步伐,為了讓你覺得我是一個你可以傾訴的對象,是一個可以理解你的人,能夠同你一起討論問題的人,所以,我要好好學習呀!」
女兒不好意思起來:「媽媽,你咋個這麼說呢?」
我認真地告訴女兒,「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是的,我是認真的。
女兒的問題對我是一個警醒。為了避免發生她說的「叛逆」出現,我想唯有不斷學習,爭取跟上她成長的腳步,我唯有不斷學習,擴展自己的知識和視野,爭取跟上她成長的腳步,並且在溝通方式上,以平等、尊重的態度同她分享觀點和想法,而不是命令、強加——這不僅是效果很差,甚至可能無效乃至有反效果。
進而言之,我真正擔心的並不是她的「叛逆」所代表的我的「權威」的喪失,而是擔心自己因為知識過時、見識落伍,從而將不能在女兒的成長中做她的夥伴、沒有能力理解她和陪伴她。
如今,女兒就快大學畢業了,我們更像是平等、互相尊重的朋友,幾乎無所不談,話題、想法、感受皆可放言,了無禁忌,不用擔心批評、指責、糾正;縱然關山遠隔,我們仍然保持著幾乎無縫的交流,對於彼此,我們是願意互相傾訴和諮詢的主要關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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