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帶雪烹」：古人融雪烹茶的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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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清和

【作者簡介】王清和，男，北京人。除歷史論著、譯著外，在海內外發表大量詩、散文、隨筆、評論等，曾在多家報刊有專欄。近年出版有《金瓶梅揭密市井私生活》、《金瓶梅詞話》（校點本）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一、乾隆帝定優劣，雪水勝天下第一泉

吃茶必用水。水為茶之色、香、味最重要的載體，明許次紓說：「精茗蘊香，借水而發，無水不可與論茶也」(《茶疏》)。

雨、雪、霜、露等，稱為「天泉」，因其天然生成、不時而作，被視為神仙飲品，茶飲首選。其中，雪尤為古人珍重。

西漢末《氾勝之書》稱「雪為五穀之精」。明屠隆論「擇水」：「雪為五穀之精，取以煎茶，幽人情況」（《茶說》）。清袁枚在《隨園食單》中說：「欲治好茶，先藏好水。水求中泠、惠泉。人家中何能置驛而辦？然天泉水、雪水，力能藏之。」（茶酒單·茶）

清乾隆帝以水之輕重定優劣，衡量天下之泉，「京師玉泉山之水斗重一兩」，其他名泉「各重逾一分，遂定玉泉為第一，作《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記》。又量雪水，較玉泉輕三厘，遇佳雪必收取，以松實、梅英、佛手烹茶，謂之『三清』」（清陸以湉 《冷廬雜識》卷六《玉泉雪水》）。

乾隆十五年（1750年）二月，乾隆皇帝瞻禮五台山時，令取山中雪水烹茶，作《雪水茶》詩：「山中雪水煮三清，大邑瓷甌入手輕。屏去姜鹽嫌雜和，招來風月試閑評。適添今夕燈前趣，宛憶當年霽後程。只有一端差覺遜，三希即景對時晴。」並附註：「水以最輕者為佳，此處水較京都玉泉為重，惟雪水比玉泉猶輕。」

二、融雪烹茶是文人的雅好

古人有融雪烹茶的傳統，如唐人：「融雪煎香茗，調酥煮乳糜」（白居易《晚起》）、「煮雪問茶味，當風看雁行。」（喻鳧《送潘咸》）；宋人：「謾摘青梅嘗煮酒，旋煎白雪試新茶」（謝逸《憶江南》）、「細寫茶經煮香雪」（辛棄疾《六幺令》）；元人：「夜掃寒英煮綠塵」（謝宗可《雪煎茶》）；清人：「寒窗里，烹茶掃雪，一碗讀書燈」（鄭板橋《滿庭芳·贈郭芳儀》 ）等。蘇東坡曾「夢人以雪水烹小茶團，使美人歌以飲」，寫下迴文詩《記夢》二首，茲錄其一：「空花落盡酒傾缸，日上山融雪漲江。紅培淺甌新火活，龍團小碾斗晴窗。」

明代隱逸文人高濂列「冬時幽賞」十二條，其一即是「掃雪烹茶玩畫」，並解釋說：「茶以雪烹，味更清冽，所謂半天河水是也。不受塵垢，幽人啜此，足以破寒。時乎南窗日暖，喜無觱發惱人，靜展古人畫軸，如《風雪歸人》、《江天雪棹》、《溪山雪竹》、《關心雪運》等圖，即假對真，以觀古人摹擬筆趣。要知世景畫圖，俱屬造化機局，即我把圖，是人玩景，對景觀我，謂非我在景中？千古塵緣，孰為真假，當就圖畫中了悟。」（《遵生八箋·四時調攝箋(冬)·高子冬時幽賞》）

三、陶學士「掃雪烹茶」

「掃雪烹茶」還有個典故，講宋代的陶榖學士，買得党太尉家妓，遇雪，陶榖取雪烹團茶，問妓：「党太尉家應不識此？」妓曰：「彼粗人也，安有此景？但能銷金暖帳下，淺斟低唱，飲羊羔美酒耳。」榖愧其言。（宋皇都風月主人編《綠窗新話》卷下「黨家妓不識雪景」）所謂「富貴家氣象，其與窮措大，自是不同。」

其實不能說陶榖是「窮措大」，他在後周官至兵部侍郎、翰林承旨、吏部侍郎，在「陳橋兵變」時，「太祖（趙匡胤）將受禪，未有禪文，榖在旁，出諸懷中而進之曰：『已成矣。』」，因此之功，宋初「轉禮部尚書，依前翰林承旨。」後「累加刑部、戶部二尚書」（《宋史·列傳第二十八》）。

元戴善甫著雜劇《陶學士醉寫風光好》中，金陵名妓秦弱蘭賺取陶榖詞章後奉酒唱道：「你這般當歌對酒銷金帳，煞強如掃雪烹茶破草堂。」此典本是諷刺寒士不諳富貴，但後來「掃雪烹茶」成了文雅之舉，人人效仿，以致被譏為「俗氣」。

四、《金瓶梅》里的「市井人吃茶」

《金瓶梅》中，有一次大雪，眾妾置酒，請西門慶、吳月娘賞雪，「吳月娘見雪下在粉壁前太湖石上甚厚，下席來，教小玉拿著茶罐，親自掃雪，烹江南鳳團雀舌牙茶，與眾人吃。正是：白玉甌中翻碧浪，紫金壺內噴清香。」（第二十一回）

吃茶中間，樂工（賣唱藝人）李銘來到，西門慶就將手內吃的那一盞木穉金橙茶遞與他吃，李銘到下邊吃了茶，上來把箏弦調定，頓開喉音，並足朝上，唱了一套【絳都春·冬景】「寒風布野」。

張竹坡在此兩次夾批：「是清河人。」「是市井人吃茶。」很是不屑的意思。

西門慶到王招宣府中赴席，當時小優席前唱了一套【新水令】，其中有句：「橙嫩經霜剖，茶香帶雪烹」（第七十二回）。這套曲子，《詞林摘艷》戊集收錄，註明為明代劉東生《月下老問世間配偶》（已軼）雜劇第四折。《雍熙樂府》卷十一亦收錄，題作「冬景」。字句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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