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系列 — 塞爾維亞帝國,熱威戰爭,黑死病

14世紀中葉(公元1255年),奧斯曼突厥人終於向他們建立歐亞帝國的夢想,邁出了關鍵的一步——永久性的得到了加利波里半島。這既是突厥人的勝利,也是伊斯蘭世界的勝利。從大歷史層面說,這同樣是東地中海亞洲勢力的一個大突破。要知道,上一次波斯人代表亞洲做到這點(希波戰爭),離這次已經快有一千年時間了。比古波斯帝國更為成功是,奧斯曼人將他們的標註有突厥、伊斯蘭標籤的國家一直延續到了今天,並且在衰退之後,仍然保住了最精華部分的歐洲領土。這種一脈相承性,使得 我們可以毫無爭議的,將「土耳其」這個大家更為熟悉的政治標籤,用在中世紀(如果用「伊朗」這個標籤來指向古代波斯,則會引發很多混亂)。  土耳其人的機會,來自於基督教世界在巴爾幹半島和愛琴海的內鬥。在陸地方面,拜占庭帝國在歐洲方向所面臨的挑戰,除了剛剛崛起的塞爾維亞王國以外,還有早在10世紀初(保加利亞第一王國)就曾經試圖進軍君士坦丁堡,甚至自立為「沙皇」(「沙」=凱撒)的保加利亞人。14世紀初,在拜占庭帝國陷入衰弱之後,重生的保加利亞王國(史稱「保加利亞第二王國)也再次燃起了坐實沙皇夢的想法。  最初斯拉夫化的保加爾人,與同屬南斯拉夫體系的塞爾維亞人結成了同盟,共同入侵拜占庭帝國。相比保加爾人,塞爾維亞人呆在拜占庭帝國內的時間要更長,12世紀末才獲得獨立。不過後發者有後發者的優勢,最起碼塞爾維亞人內部,暫時還沒有累積出像拜占庭、保加利亞人那些多的矛盾。借兩個對手內亂政治紛爭之機,塞爾維亞王國很快讓世人意識到,自己並不只是一個改變巴爾幹半島勢力均衡的砝碼,而是也想有朝一日成為東羅馬帝國的繼承者。  最先出局的是保加利亞人。並且通過戰爭和聯姻手段(公元1330年),塞爾維亞人成功迫使其成為了自己的附庸國。此時的拜占庭帝國,正在小亞細亞方向面臨突厥人的強大壓力(並不僅僅是土耳其人,還有南部的其它塞爾柱國家)。雙線面臨壓力的君士坦丁堡,開始顧此失彼。不久之後便將馬其頓地區(公元1345年)拱手讓給了塞爾維亞人。後者得以將王國的南界推向了馬其頓、塞薩利地區的分割點——奧林匹斯山(奧林波斯山)。憑藉僅有的海上優勢,拜占庭人能夠保住的,僅僅是古馬其頓王國的舊都、塞薩洛尼基灣畔的「塞薩洛尼基」(薩洛尼加)。  從位置上看,處於希臘半島-色雷斯低地,以及巴爾幹半島西北山地相接處的「馬其頓」地區,是爭奪巴爾幹半島控制權的「心臟地區」。當年崛起於此的馬其頓人,不僅向南統一了希臘,更向東擴張建立了龐大的「亞歷山大帝國」。對於現在領土範圍僅限於色雷斯和希臘半島的拜占庭人來說,失去馬其頓尤其是沿海平原區的「下馬其頓」,意味著自己的核心領土被一分為二。這也導致拜占庭帝國,不得不以放棄亞洲部分為代價,引入土耳其人來制衡塞爾維亞人(畢竟歐洲比亞洲更重要)。  在土耳其人正式登陸加利波里半島之時(公元1354年),除了曾經滋養過古希臘三強:底比斯、雅典、斯巴達的維奧蒂亞——阿提卡半島,以及伯羅奔尼撒半島以外,巴爾幹半島中部的伊利里亞、馬其頓、伊庇魯斯、塞薩利等地區,幾乎全部成為了塞爾維亞王國的領地。說起來,此時我們應該可以將這個「南斯拉夫人」國家稱為帝國了。一方面是在拿下馬其頓之後,塞爾維亞的君主就迫不及待的加冕為了 「塞爾維亞與希臘人、保加利亞人和阿爾巴尼亞人的皇帝」;另一方向塞爾維亞的勢頭以及領土範圍,也的確有帝國之象。

  雖然中國人對於歐洲人那種,喜歡把所有地緣標籤加註在頭銜中的做法感到可笑,但從地緣研究的角度來看,卻為我們了解一個政治體的範圍和地緣結構提供了便利。基於歐洲那種模塊組合的政治模式,以及巴爾幹半島複雜的民族結構,這種名稱背後所隱藏的聯合方式(而非真正的集權)倒也是合理的。需要說明的是,基於保加利亞人還給自己戴著「沙皇」的虛位,塞爾維亞人沒有再選擇羅馬皇帝的桂冠(甚至刻意把凱撒的稱號賜給封臣)。當然,要是塞爾維亞帝國後來真的能夠重現拜占庭帝國的輝煌,相信他們也一定不會放棄這筆羅馬遺產的。  如果你對「塞爾維亞帝國」的位置、範圍仍然缺乏概念的話,那麼在地圖或者腦海中,把今天的塞爾維亞、黑山、阿爾巴尼亞、馬其頓,以及希臘溫泉關以西以北的區域加在一起就差不多了。沒有佔領希臘全境的原因,並非是因為拜占庭帝國的頑強抵抗,而是因為在維奧蒂亞——阿提卡半島,以及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北部,崩潰後的「拉丁帝國」,威尼斯人基於彌補自身陸地短板的需要,依然扶植了有兩個拉丁帝國時代的公國:雅典公國和亞該亞侯國。儘管兩百多年間,這兩個國家的控制權也是幾經更迭,但卻始終是拉丁人的勢力範圍。在東正教徒內部的這場三國殺中,貿然將這些拉丁人推向對手陣營,並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  現在可憐的拜占庭帝國,核心領土就只剩下君士坦丁堡所在的「東色雷斯」(今為土耳其所有),以及今天希臘東北角的「西色雷斯」地區了。至於北色雷斯,則早已為保加利亞人所侵佔。另外,伯羅奔尼撒半島東南部的拉科尼亞地區(當年斯巴達所在地),也是拜占庭人的飛地(另有薩洛尼加和若干小島)。對於東正教三國來說,誰取得最終的勝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內憂外患之中,巴爾幹半島需要一個強大的中央政權整合起來。這就好像站在垂死阿尤布王朝肩膀上崛起的馬穆魯克王朝,能夠幫助穆斯林世界抵禦蒙古人的入侵一樣。塞爾維亞人要是能夠佔領君士坦丁堡,一個斯拉夫屬性的「拜占庭帝國」就將鳳凰涅槃。  對於一個源起于山地的國家來說,想要完全取代拜占庭這樣一個海陸兼備的帝國,其最大的短板就是海軍。只是所謂「百年海軍」,這塊短板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彌補的。君士坦丁堡和拜占庭帝國能夠在其漫長的歷史中,多次涉險過關也因為自己的海上基礎。不過這座千年古都也並非一次都沒有淪陷過,當年集合了威尼斯海軍以及法蘭克騎士的十字軍(第四次),就曾經在拜占庭內亂的助力下做到了這一點。如今,一心想入主君士坦丁堡的塞爾維亞人,也把結盟的目光投向了威尼斯人。  儘管威尼斯人一手扶植起來的拉丁帝國已經不復存在,但不做賠本買賣的威尼斯人,此時還控制著愛琴海中南部大部分島嶼,包括最大的兩個島嶼:克里特島和埃維亞島,並在伯羅奔尼撒半島西南角擁有據點(邁索尼)。對比當年的情況,「塞爾維亞帝國」,實力也比勞師遠征的法蘭克騎士更為強大。一旦二者聯合起來,那麼實力還不如當年的君士坦丁堡,形勢就很不容樂觀了。  然而藉助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和拉丁帝國的建立,成功入駐愛琴海的威尼斯人,在這一地區並非沒有對手。這些唯利是圖的商人,所面臨的最大對手就是其它同樣唯利是圖的商人。與威尼斯共和國一樣,熱那亞共和國和另一個海上共和國——比薩共和國,也是十字軍東征事業的受益者。不過進入14世紀時,與熱那亞同處義大利西北側(利古里亞灣)的比薩共和國,已經被熱那亞擊潰。也就是說,威尼斯人海上事業的直接對手就是熱那亞人。  如果說威尼斯人在愛琴海及至東地中海事業崛起的基礎,在於當年策動十字軍攻陷君士坦丁堡的話,那麼熱那亞人能夠在此和威尼斯人對抗的底氣,就在於押寶拜占庭帝國(幫助尼西亞帝國復國)了。其實威尼斯人和熱那亞人,並不在乎誰是君士坦丁堡的主人。多方勢力交錯的愛琴海,各式合縱連橫的組合,也遠不是簡單劃分兩大陣營那麼簡單。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威尼斯人還是熱那亞人,誰要是想打破平衡通吃海上商業利益,另一方都勢必會和它的對手結盟。 從公元1294年起,一直到公元1355年的60年間,圍繞愛琴海-黑海貿易權,威尼斯與熱那亞兩個海上強國,共進行了兩場全面戰爭。悲劇的是,原本應該在上述區域有主導權的拜占庭帝國,卻像20世紀初眼睜睜看著日、俄兩國在東北地區爭奪利益(日俄戰爭)的中央之國一樣,被迫成為龍套角色。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一次熱那亞-威尼斯戰爭中,我們熟悉的「馬可.波羅」(威尼斯人)成為了熱那亞人的俘虜。正是在被俘期間,百無聊賴的「百萬先生」口述了他在東方的傳奇故事,並被獄友整理成我們今天看到的《馬可波羅遊記》。至於這篇遊記里到底有多少是吹牛的成分,馬可波羅又有沒有真的到過中央之國(還是聽別人說的),倒是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歐洲人通過這篇遊記,觸發了對這個神秘東方國度的嚮往。  基於商業共和國的屬性,無論威尼斯人和熱那亞人本身,都沒有產生入主君士坦丁堡的、建立政治帝國的想法。拉丁人之間的博弈,終極目標還是為了商業利益。從這個角度說,儘管拜占庭人的海上實力已經處於兩個共和國之下,但只要能夠注意維繫二者的平衡,君士坦丁堡的海上風險要比陸地風險更小。也就是說,拜占庭帝國存亡的真正風險,還是在於幾乎控制全部拜占庭歐洲領土的、系出東正教-拜占庭體系的「塞爾維亞帝國」。一旦塞爾維亞人長驅直入色雷斯地區,並且兵臨君士坦丁堡城下的話,無論是威尼斯人還是熱那亞人,都只會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上述地緣政治推演,只是基於歐洲諸勢力來做的。不要忘記了,此時土耳其人已經控制了小亞細亞西北部,並與君士坦丁堡隔博斯普魯斯海峽相望。他們的一舉一動,必將會對愛琴海地區的政治平衡產生影響。從各方共同利益出發,無論是從熱那亞人、威尼斯人,還是拜占庭人,都很難坐視異教徒的土耳其人控制了海峽兩側。尤其是在土耳其海峽沒有據點的威尼斯人(熱那亞人有),更是一直希望在土耳其一側有所收穫。只是最終,土耳其人還是成功的跨越達達尼爾海峽,成功的得到了加利波利半島這個戰略要點。  幫助土耳其人取得這個成就的神秘力量,同樣源自於東方。這股神秘力量,就是始於1347年的歐洲「黑死病」(鼠疫)流行事件。很多歷史學者認為,這場席捲歐洲的災難,最初的源頭是公元1334年,中國的華北平原爆發的一場瘟疫。正常情況下,基於歐亞大陸東西兩端的地理距離,源起於中國的傳染病源,並無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傳播到歐洲的。問題在於此時的「歐亞大陸心臟地帶」,仍然處在蒙古人的控制之下。雖然諸蒙古政權之間亦是摩擦不斷,但在共同利益的驅動下,歐亞大陸的陸地交流(尤其是商道),卻依然保持著暢通(中世紀的歐洲人,更習慣把包括蒙古人在內的亞洲游牧者,統稱為韃靼人)  在黑死病傳入西歐腹地之前,東歐平原北部的羅斯人,以及歐亞商道的另一個終點——印度,業已成為了重災區。拋開與韃靼人緊密接觸的羅斯人不說,黑死病最初與歐洲人發生親密接觸的地點,是在黑海北部的克里米亞半島。作為歐亞游牧文化區與地中海文明區接觸的窗口,自古希臘時代以來,克里米亞半島南部一直都是地中海商人,建立貿易據點的最佳選擇。基於在與君士坦丁堡長期以來的合作關係,熱那亞人在黑海貿易中佔據了主導地位。從韃靼人鼠疫那裡「接力」鼠疫病菌的,也正是熱那亞人。當然,熱納亞人肯定也並不想這麼做。他們也是在抵禦韃靼人對自己貿易城市的圍攻之後(1346年),才不幸成為傳染源的(對手因染病而撤退)。  值得注意的是,游牧者是在撤退之時,有意識的將患病身亡者的屍體,用拋石機投入城中才造成鼠疫擴散的。這次傳播事件,也因此被很多歐洲研究者認為是世界上第一場「細菌戰」。其實早在公元前的漢匈之戰中,草原上的匈奴人就已經常將患病牛羊,置於水源及道路上,以施「巫術」之名阻擊漢軍了。雖然無法統計出,這到底給漢軍造成了多大的損失,但「細菌戰」的做法,在草原上的傳承卻是可以肯定的。  為了遠離疫區,從克里米亞出發的熱納亞商人們回到了地中海,並在西西里島東北部的墨西拿登陸。儘管通過船上的慘狀(大部分人已經染病身亡),西西里人意識到災難的來臨,但瘟疫的傳播卻已是無可避免了。透過西西里島這個地中海貿易的樞紐,黑死病開始迅速在北非和歐洲腹地傳播。空氣濕潤、人口密度大(老鼠密度也大)的歐洲成為了重災區。據信在黑死病傳播的高峰期(公元1347年——1351年間),歐洲損失了不少於1/3的人口。  人口的銳減,毫無疑問的影響了歐洲的整體實力。對於威尼斯和熱那亞兩個商業共和國來說,更意味著大量壞帳的出現(人口損失也同樣嚴重)。只是災難並不能阻止戰爭的發生。事實上,精明的商人往往認為,災難同時也是機遇。就像今天跌跌不休的油價,對於每個石油輸出國來說,都稱得上是一場災難,但每個石油大國,又都希望對手先倒下,讓自己因此而獲得更大的市場份額一樣。  威尼斯人和熱那人也同樣認為,誰能咬牙堅持過這場大災,並藉機擊跨對手,誰就將是地中海的貿易霸主。為此,在黑死病恐懼還未消散的公元1350年,圍繞著黑海——愛琴海貿易權的爭奪,雙方啟動了第二場全面戰爭。在這場延續5年的戰爭中,兩個拉丁國家,也各自拉來了不少盟友(包括在君士坦丁堡也都各有盟友)並互有勝負,結果卻是誰也沒能吃掉誰。然而從更高層面來看,基督教世界最強大的兩個海上共和國之間的內鬥,卻使得整個基督教世界的海上力量,被整體削弱了。  誰會是這場天災人禍的最大受益者呢?很顯然是土耳其人。公元1354年,當土耳其人偷襲(先頭部隊甚至是藏身熱那亞商船渡海的)加利波里半島成功,並緊接著抱著永久經營的目的,向這個橋頭堡派駐軍隊、輸入穆斯林移民時,沒有基督徒會認為這是一個好消息。只是此時此刻,無論是在陸地上玩三國殺的東正教徒們,還是在地中海左右互博的拉丁商人們,都無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了。  對土耳其人登陸最為緊張的,自然是守土有責的拜占庭帝國了。帝國內部很快結束了紛爭,並致力於將土耳其人「請」出歐洲。同時已經打的筋疲力盡的威尼斯、熱那亞兩國,也結束了戰爭狀態(當然以後還是會打的)。為了請求西歐的天主教教友們出手相助,拜占庭帝國的皇帝(約翰五世)遍游天主教各國,甚至還曾經在羅馬向教皇表示,願意皈依羅馬天主教。然而剛剛遭受黑死病重創的天主教世界,已經無力再像當年一樣發動聖戰了。除了一小支由匈牙利人和法國人所組成的十字軍,曾經對加利波里半島發動遠征,並一度佔領以外(公元1366年),沒落的帝國幾乎沒有得到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同樣潛在利益受損的威尼斯人和熱那亞人,更多還是在以商人的視角來看待這一切。如果拜占庭帝國還是一個值得投資的對象,他們自然會去投資;如果衰亡已成定局,那麼商人們更願意做的則是,從崩潰的帝國廢墟中多搶得一點地盤,以便在和新合作夥伴的合作中,握有更多的籌碼。至於和異教徒的土耳其人的合作會不會有問題。。。這本身會成為問題嗎?(儘管不是最好的合作對象)。  既然拉丁人和整個天主教世界,都不可能為拜占庭帝國的存亡出力,那麼近在咫尺的塞爾維亞帝國,會不會成為君士坦丁堡的救命稻草呢?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當塞爾維亞人極力在巴爾幹擴張,而土耳其人又在海峽另一側時,後者是用來制衡前者的力量;而當土耳其人已經在歐洲登陸時,即使拜占庭人沒有伸出橄欖枝,出於驅趕競爭者的目的,塞爾維亞人應該也不會坐視土耳其人在歐洲做大的。至於塞爾維亞人有沒有可能做到這點呢?我們下一節再接著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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