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愛似恨:張愛玲有「戀父情結」?
關於張愛玲有「戀父情結」,純屬張迷的猜測。不過,細想起來,有時候還真是女人心,海底針,浪里翻波甚至誰都弄不清是怎樣的情感方向,何況這世上還有一種奇特的愛,叫做大愛似恨,以恨的方式愛一個人,那種愛更徹底。
就比如她對自己吸鴉片又把青樓女子帶回家坐吃山空的父親的情感指向,也是令人十分費解,雲里霧裡的。這正如她那篇令人蕩氣迴腸的有點唐突也有點病態的《心經》,居然就安排了一個充滿靈性的純潔女孩愛上了自己的爸爸,而且還刻畫得入木三分,令人心悸。「她坐在欄幹上,彷彿只有她一個人在那兒。背後是空曠的藍綠色的天,藍得一點渣子也沒有——有是有的,沉澱在底下,黑漆漆,亮閃閃,煙烘烘,鬧嚷嚷的一片——那就是上海。這裡沒有別的,只有天與上海與小寒。不,天與小寒與上海,因為小寒所坐的地位是介於天與上海之間。」這份純如當時那寂寥空曠不染一分雜質的上海藍天一樣的情感,讓人心驚。
於是,有張迷從她的迷離文字里,分析出現了一些她的戀父情結:「始終覺得張愛玲有戀父情結,因為童年父愛的缺失,也因為在她的兩段愛情裡面,她都像那個天真的許小寒,需索著父親般的愛。」
我們也由此從她的兩段不同尋常的「父女戀」里得到了最初的情感投射。這正如安意如所說:「細想想,二十三歲的她喜歡了三十八歲的胡蘭成,四十八歲的她喜歡上了六十八歲的賴雅。或許是巧合,卻不能說完全沒有由頭。」
關鍵是有「戀父情結」的張愛玲,居然就在現實世界裡對父親憤憤不平並耿耿於懷,這是怎樣的一種「二律背反」,或許她腦中戀上的父親是神化了的父親,不是她現實中食人間煙火的平凡父親?如果是這樣,以上的一些疑問才會迎刃而解。
也只有這樣,她那令人猜不透的情感指向才有一個合理解釋。
而且,她對父親的那份情感也是矛盾至極的,說不清的一種人倫災難。對於這個被老婆「休掉」的抽大煙男人,這個小時候很寵自己的倒霉男人,曾經有點「戀父情結」也是有歷史淵源的。以至於在那場民國著名婚變中,甚至於連良心發現的母親,還煞有介事地叮囑自己的女兒不要把家庭的變故記在父親身上,不要怪也曾經愛過母親為其寫絕美情詩的悲情父親什麼的。
事實上,自從追求個性解放的母親做了「現代娜拉」出走歐洲之後,當時還很小的張愛玲是有過一段與父親情感的「蜜月期」,也是她人生一段值得珍藏的「陽光燦爛的日子」。
那時候的她應該也是處於人生中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時光,還不曾是帶著透視眼光看世界的「帶刺的刺蝟」。關於她那無憂無慮的童年嬉戲,安意如也曾用其溫軟文字出彩描述:「父親給她念詩,教她讀書,閑來無事的時候,就帶她去咖啡館喝咖啡,去夜總會吃點心。有時候還帶她到妓院里去,讓她坐在廳堂里,找一個女人來陪她,逗她玩兒。這時的愛玲並沒有天生反骨,腦袋一根筋壞掉似地反抗,相反她樂於陪著父親,過這樣清閑安逸的生活。對母親的崇拜景仰,與對父親的依戀是不相悖的。」
而對於此種曾經如膠似漆的父女情,當時缺少母愛的張愛玲從心底由衷地產生「戀父情結」,那也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這種奇特的情感體驗讓她在自己的小說世界敘述出「我是一生一世不打算離開你的……」更是水到渠成,所以人們便會自然揣度張愛玲的《心經》,其實就是她自己隱秘難念的心經,這也是一種最自然的情感投射。
所以,長大之後,當聽到父親再娶,「姑姑把父親要再娶的消息告訴我,當時是在一個小陽台上,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就覺得如果我的這個繼母就在我的眼前,我就會把她從這個陽台上推下去,讓她摔死掉。」(《私語》)此時此刻,我們也能理解了張愛玲那種「情感受挫」的氣急敗壞,甚至於小說人物許小寒也急速具象化,不單是張愛玲為自己的母親而怨。
經過此種倒海翻江的情感折騰,於是張愛玲親情友情說斷就斷也是情有可原,因為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再加上為後母而受父親的那半年絕情的人身禁錮,於是「女人……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並在她的多篇文字里機械怨懟複述。
比如說,父親因後母挨繼女兇狠耳光而同樣兇惡地關押親女兒半年的陳年舊事,卻經常被心有點冷漠對世界也無感的張愛玲,在自己的作品裡殷勤地、不厭其煩地多次提起,有人就曾經統計過,這些怨氣至少在她的《這是什麼樣的家庭》、《私語》以及隔了很多年代之後的《同學少年都不賤》反覆塗抹,大有「此恨綿綿無絕期」的古詩意境。
而為什麼經歷了如許年歲之後,算是比較豁達也見過世面的大作家張愛玲還不能坦然放下?甚至於連生死都看透了紅塵都看破了,就是對父親的曾經過錯卻那麼耿耿於懷?
謎一般的張愛玲,這也正是她的個人魅力所在。
而要弄清這一謎底,還是要歸結到張愛玲那有點顯而易見的「戀父情結」上。
要知道,對一個人長久的大愛與大恨,本身就是一種最直觀的「戀」。因為有時候大愛與大恨原本就一紙之隔,如果放不下,那肯定是心中有所不舍。
或許細心的張迷還會記得,張愛玲落寞離開上海的前一天晚上,她的「親密基友」炎櫻還煞有介事地問她最懷念上海這座讓她紅得發紫的大都市的什麼?應該說這個給她光榮與夢想的城市讓她留戀的事物和理由,絕對是很多的。且不說生命中讓她有甜蜜愛情回憶的靜安寺公園,也不說和姑姑相依為命為其擋風遮雨的洋派公寓,就只是看完午夜場後送別炎櫻的黃包車,也會讓她回味無窮的吧?居然張愛玲的回答卻令炎櫻痛出望外,因為張愛玲腦子中最留戀的風景不是上述提到過的任何一種,而是她父親常帶她去的地方,那就是飛達咖啡館!
而且她最記得的,還是舌尖上的香腸卷!因為那是她父親愛吃的東西。
至此,你就會完全意識到張愛玲所有未了心經的糾結處,那就是她那看似怨念很重的父親,那才是她完全的感情指向,看到了這一點,於是關於她的一切難解的情感行為和文字行為都找到了答案,包括她的兩段奇特的「老少戀」,和有點隱晦的《心經》。
關於她與自己父親的那種微妙而隱晦的感情,再次借用美女作家安意如那一針見血的評價:「在那棟華麗陳舊老房子裡面,她是他整個生活的見證人。只要他在家時候,愛玲就一定陪在左右。兩人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父親等於是她一個人的。這對感情匱乏的愛玲來說是多麼美妙的感覺。女孩如果沒有與別的男人情感交接的渠道,與她最親近的男人往往就直入心底不可磨滅。」
這就是天才作家張愛整個童真年代全部的感情寄託和快樂源泉,也填補了所有母愛的缺失。
所以,既當爹又當媽的父親,絕對是她純真年代的人生支撐和情愛載體,而且持續許多年。正因為這樣,直到人生的最後歲月,某一日張愛玲若有所思地亂翻舊書,居然還發現了久違的父親的英文體字跡,霎時便有一種穿越青春、回到童年的感覺,然後記憶的閘門轟然而開,所有的依戀和怨恨也剎那之間如春潮洶湧,不能自已地被淹沒了。
基於此種貫穿一世的複雜情感,我們也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張愛玲青年時代的所有怪誕行為,包括她對繼母刻骨銘心的「仇恨」,要把她剝皮拆骨、置之死地而後快的「惡毒」。
這一切,都是愛情排他性的最自然流露是也。
所以,作為一種愛情補償的「需要」,反映在她以後不是很多的愛情與婚戀行為上,基本上都是採用的「戀父模式」,這是冥冥中早已註定了的。
而且,這個善於將自己的故事變成別人的故事,也很容易把自己活生生變成故事主角很入戲的文藝女青年,最後在自己真實的婚戀模式中,基本上也是圍繞「戀父」這兩個關鍵詞進行。
前一次,是年近不惑的文藝官僚,後一次是更老的外國作家,而且在其不多的婚戀里,不管是風花雪月抑或相濡以沫,都全部嘗試過,也算是嘗出了別一種的人生風采,雖然這種明顯不合世俗觀念和審美標準的另類婚戀,時不時惹來不懷好意的刻薄眼光和難聽言語,終於也能在不在意眾生評價、我行我素的大才女的不在意間化險為夷,一切煙消雲散。
而這一切,皆因女文青那不同凡響的「獨一無二」之戀父情結。
為什麼這麼說呢?這就因為她戀父也戀得如此的驚世駭俗,非常人所能理解。
因為,小女生如果「不幸」患上了戀父症,可能也不過是因為太多物質依賴而已,最多就是某些精神上的「共振」,而且是呈現出正解的痴愛,居然我們特立獨行、天馬行空的張大小姐是以反其道而行之的「深仇」來呈現的,這個不能不讓我等俗人嘆為觀止。
事實上,大家也知道張愛玲對於父親,是曾懷著深深的怨恨的。對於有「戀父情結」的正常人來說,說愛還來不及,居然還恨得牙痒痒,這也就只能是張愛玲才會演繹出如此隱晦曲折而驚世駭俗的另類情懷了,她本身就不是一個俗人,我們也不能用俗世眼光觀照和解讀這一情感奇觀,不然也只能得出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結論了。
因為,在某種本質的真實展示上,大愛的另一種同義詞就是大恨,從這一點上考量,我們也就不難理解張愛對父親的愛了,這世界確實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一切皆發自內心最真實的需求。
所以,基於以上理解,我們不難看出張愛玲戀父的心路歷程。而且善於把自己故事變成別人故事的她,基本上也在《心經》里進行了一番繪聲繪色的描述。
從許小寒對孩提時代的念念不忘,對母親的莫名其妙的嫉妒和排斥,以及那種超越女兒情愫的對父親的眷戀,都有效折射了作者那不易言說的愛情。
而此種愛情的排他性,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張愛玲與「霸佔」了父親後半生感情的後母孫用蕃的嚴重衝突上。
這樣的一種為愛情而引起的尖銳衝突,因為孫用蕃的輩份而巧妙地被稀釋或誤會了,世俗人還以為是張愛玲為自己親生母親張目和爭取權利呢!殊不知這是活生生的為自己被「犧牲」的愛情,而進行的有點氣急敗壞、歇斯底里的抗爭,說白了,就是張愛玲把孫用蕃當成了徹頭徹尾的「情敵」。
這個,說出來,確實是令人有點瞠目結舌,但似乎也是合乎情理的。
因為只有以一種刻骨銘心的愛情佔有心,來分析張愛玲對孫用蕃不可原諒的「刻骨仇恨」,也才能對其三番五次不原諒父親因為後母而狠毒地拘禁她之用心有了最徹底的理解,那個原本就是醋海翻波的最深重情感挫折,和為親生母親張目應該沒有多少關係,因為她母親原本就是先「休」了她父親,要說怪也不能怪到她倒霉的父親頭上。
這樣「挖墳式」的八卦探討歷史人物,似乎有點偏離了學術精神,甚至於不太厚道,那麼就暫且打住,不再殘忍地揪住這歷史的小辮子,把悲劇撕碎給人看。
不管如何,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張愛玲父女的愛恨情仇,早已隨那段有點詭異的滾滾紅塵迎風而逝,即使再怎樣刨根問底,時間能回答我們的還是無解,正如張愛玲有點迷一般的無解人生。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