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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清末國民意識性別女子參政權國民意識的覺醒,是清末啟蒙運動的重要內容。什麼是國民?梁啟超說:「國民者,以國為人民公產之稱也。國者積民而成,舍民之外,則無有國。以一國之民,治一國之事,定一國之法,謀一國之利,捍一國之患。其民不可得而侮,其國不可得而亡,是之謂國民。」[1]可見國民是構成近代國家的必備要素。近代的「國民」概念是相對於傳統的「臣民」而言的,與此相對應的一組概念是「主人」與「奴隸」。如果說臣民在傳統封建國家裡只是專制君主的奴僕,那麼國民則是近代民主國家的主人。與臣民只有俯首聽命於專制君主的情形不同,國民理應有參與治理國家的自主權。時人引述近代西方的天賦人權思想稱:「天之生人也,既與以身體自由之權利,即與以參預國政之權利。故一國行政之權吾得而過問之,一國立法之權吾得而干涉之,一國司法之權吾得而管理之。」「所謂國民者,有參政權之謂也。」[2]這裡所說的國民含義,是籠統的指稱「一國之民」或全體的「天之生人」,其性別觀念是模糊的。試問:女性是否國民及其有否參政權呢?清末關於國民意識中的性別與權利的關係問題,答案可以從兩方面考察。一是少數男性女權主義者,尤其是個別先進女性,作了正面的肯定回答,提出「女國民」的概念,認為女性與男性一樣都是國民的一部分,女性既具國民資格,則當然具有相應的參政等方面的權利。在清末啟蒙運動中,敢於為女性說法而倡導女權主義者的男性並不多見,其中馬君武與金天翮是較突出的兩位。馬君武在譯介西方近代自由平等學說的過程中,較早地關注了男女平權思想。1902~1903年,他翻譯了英國社會學家斯賓塞的《女權篇》,並譯述了英國哲學家穆勒(即所譯彌勒約翰)的《女人壓制論》和西歐社會民主黨的《女權宣言書》關於男女享有平等權力的思想主張。《斯賓塞女權篇》開首即雲「公理固無男女之別也」,認為人類不分男女,均享有平等之自由,「男女同權者,自然之真理」。根據天賦人權的理念,女人當與男人同樣享有參政權,所謂「與婦人以政權,乃自第一感情(指自然——引者注)而生,因人生當依平等自由之天則,以獲人類之最大幸福,故不得不爾,固非第二感情(指習慣——引者注)之所能奪也」。[3]穆勒的《女人壓制論》也是「力主男女同權之說」,其要點是:女人與男人能力相等,其權力必然平等,「女人之有政治權也,乃終必不可免之事也。」至於西歐社會民主黨的《女權宣言書》,則更強調女人應與男人享有人的一切公權與私權,包括教育權、經濟權、政治權、婚姻權、人民權。馬君武把男女平權與民主共和相提並論,認為歐洲之所以能夠進入近代文明社會,是因為經歷了「君民間之革命」與「男女間之革命」這兩大革命,要改變「人民為君主之奴僕,女人為男人之奴僕」的專制國家狀況,「必自革命始,必自革命以致其國中之人,若男人、若女人,皆有同等之公權始。」[4]1903年,金天翮所著《女界鍾》出版,敲響了女界革命的鐘聲,是近代中國女權主義思想史上的里程碑之作。從《女界鍾》引述的西方近代思想資源來看,金天翮的女權主義思想來源與馬君武極為相似,主要也是斯賓塞、穆勒與西歐社會民主黨人由天賦人權引申出男女平權的思想主張。金天翮著重從人的道德、品性、生理結構、稟賦、能力等方面,系統地探討了男女平等的問題,認為男女不應該有尊卑貴賤之別,女子與男子一樣,同具國民資格,「各居國民之半部分。」[5]他特別重視女子參政權問題,認為20世紀是女權革命時代,「二十世紀女權之問題,議政之問題也。議政者,肩有監督政府與組織政府之兩大職任者也。」「使中國而為女子參政之國,理想國也。」他甚至說:「二十世紀新中國、新政府不握於女子之手,吾死不瞑,願吾同胞亦死不瞑。……女子而參預政治乎,是可決矣。吾祝吾女子之得為議員,吾尤願異日中國海軍、陸軍、大藏、參謀、外務省皆有吾女子之足跡也。吾更願異日中國女子積其道德、學問、名譽、資格,而得舉大統領之職也。」[6]時人稱金天翮為「我中國女界之盧騷」,[7]可見《女界鍾》在近代中國女權主義思想啟蒙史上不可低估的地位。當時,著名的新女性代表人物也是屈指可數的。廣州女醫士張竹君是一個典型。「凡言清季之女志士,不能不推廣東女醫士張竹君為首屈一指。」[8]作為近代中國較早走上社會的職業女性,張竹君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傳統女性的依附性,而具有新時代女性的獨立人格,因而能自覺地萌發與男子爭權以求男女平等的思想意識。馬君武曾為之作傳,稱張竹君演說,「發明男女所以當平等之理,以為女人不可徒待男子讓權,須自爭之。爭權之術,不外求學。又不當為中國舊日詩詞小技之學,而各勉力研究今日泰西所發明極新之學。」[9]女革命家秋瑾是另一個典型。秋瑾是倡導女權革命的先驅,她認為:「女子當有學問,求自立,不當仰給男子」,「革命當自家庭始,所謂男女平權是也。」[10]她曾作《勉女權歌》,宣稱:「男女平權天賦就,豈甘居牛後?」[11]為此,她竭力號召全國女同胞「脫奴隸之範圍,作自由舞台之女傑、女英雄、女豪傑」,效法法國的羅蘭夫人、俄國的蘇菲亞女士、美國的批茶夫人等世界著名的女性革命者,以「無負此國民責任」。[12]後來,秋瑾為她的革命理想獻出了年輕的生命,成為中國歷史上不世出的女界英傑。時論以為:「以國民之權利、民族之思想,犧牲其性命而為民流血者,求之吾中國四千年之女界,秋瑾殆為第一人焉。……以巾幗而具鬚眉之精神,以弱質而辦偉大之事業,喚起同胞之頑夢,以為國民之先導者,求之吾中國二萬萬之女界,秋瑾又為第一人焉。」[13]她的死成了新時代女性覺醒的契機。張竹君、秋瑾而外,尚有陳擷芬、呂碧城、吳芝瑛、徐自華、徐宗漢、何香凝、吳弱男、張默君、尹銳志、尹維俊、唐群英、林宗素、沈佩貞等先進女性,當然再列舉若干,對於時人所稱中國二萬萬女同胞來說,也還是鳳毛麟角的。清末女權思潮的勃興,不僅有少數男性女權主義者的倡導,以及個別先進女性的現身說法,而且還有一些報刊媒體尤其是婦女報刊的宣傳鼓動。例如,陳擷芬主編的《女學報》(1902年),以興女學、復女權為宗旨;[14]丁初我主編的《女子世界》(1904年),以「改鑄女魂」為職志;[15]秋瑾主編的《中國女報》(1907年),乃「欲結二萬萬大團體於一致,通全國女界聲息於朝夕,為女界之總機關」;[16]唐群英主編的《留日女學會雜誌》(1911年),則致力於「恢復女權,還我自由」。[17]等等。這些報刊的宣傳鼓動,對於當時女權思潮的興起,在一定程度上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女子與男子一樣都是國民的一部分,以及女子理應具有參政權,是清末女權思潮的重要內容。「今日中國女學,漸普及矣!女權之說,漸騰越矣!抑知陰陽相配,男女各半,國民二字,非但男子負此資格,即女子亦納此範圍中。文明之國,男女有平等之權利,即有平均之責任。」[18]隨著女學的興起與女權思潮的勃興,人們逐漸認識到女子與男子一樣,同具國民的資格,同有平等的權利與義務。與此同時,一些先進女性已具有自覺其國民資格的意識,她們頗為自豪地聲稱:「社會進化權力伸,我女子亦國民。」[19]正是因此國民意識中的性別自覺,而衍生出「女國民」的概念。[20]甚至認為女子是國民之母,是強種強國的根本,所謂「國無國民母,則國民安生;國無國民母所生之國民,則國將不國。故欲鑄造國民,必先鑄造國民母始。」[21]男女既同是國民,則自然同具權利與義務。「夫天生男女,各有義務,即各有應享之權利。」[22]作為國民的女子,理所當然享有參預國家政治的權力。時人引述西人話語說:「女子也是國民一分子,國家的事也有責任的,也可干預的。」[23]總之,基本的結論是:「男子有參政權,即女子亦有參政權。」[24]這是對於女性是否國民及其有否參政權問題的肯定回答。二是大多數人在探討近代國民意識時,或是有意無意地忽視性別這個問題,或是很自然地揚男抑女,貶低甚至否定女性的國民資格及其相應的參政等方面的權利。梁啟超著名的《新民說》是清末倡導塑造近代新式國民的代表作,文中多次提到「四萬萬人」、「四百兆人」、「國民全體」與「中國人」等籠統的概念,其國民意識中的性別觀念是模糊不清的。他在論及參政權問題時說:「參政權問題,凡生息於一國中者,苟及歲而即有公民之資格,可以參與一國政事,是國民全體對於政府所爭得之自由也。」[25]性別觀念仍然模糊不清。如果不能確定女性是否具有國民或公民的資格,當然也就難以確認女性是否應具有參政權。與梁啟超的《新民說》一樣,清末不少論述國民意識的言論,都多少存在著有意或無意忽視性別問題的傾向。這主要是因為長期以來中國女子地位卑劣低下的傳統觀念所致。時人描述女性在家庭與社會中的悲慘境況說:「憂愁慘淡,家庭被壓制,嬌軀弱質,身體被戕賊,得永遠監禁之罰,以『三從』、『七出』而終;而且讒婦扇動之,淫婢引誘之,三姑六婆相左右之,僧道妖蠱乃間入以搖惑之。塞聰墮明,棄聖絕智,或流為人奴,或轉為人妖,種種惡孽,種種謬因,種種惡果,吾言所不能殫,吾筆所不能述。乃相因相仍相薰陶相掩飾,積成今日不知不識之女界。」[26]這個因長期以來深受封建傳統勢力壓制而積澱形成的「不知不識之女界」,自然容易被強大的男權話語所漠視。[27]在清末,雖然有少數女權主義者鼓吹女權革命,力圖為女性爭取國民的資格及其相應的權利,但並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女性的奴隸命運。有人說:「女人者,米國某新聞家稱為副產,而吾國人視為玩物者也。雖近來女界革命之聲,稍倡於世,而倡之者幾人,人莫與為和,且從而敗沮之。故從歷史上、現勢上觀察女界,女子二萬萬,殆無不可稱為奴隸者也。」[28]有人甚至認為女子是無用的廢物,是亡國的根源。「我國四萬萬人,女子居其半,此二萬萬女子,皆無用之人也。」「今我國女子,大都廢人、病夫,乃愚乃頑乃怯乃惰,遑論女權!雖欲國之不亡,烏得而不亡!所謂亡國之源也。」[29]如果說,在男性權勢視野下女性確實難逃被歧視的命運,那麼,一些女性自己的反思更是發人深省。首先,她們認為,男女不平權主要是因為女性自己放棄了權利,而自甘墮落的結果。「今日女界卑賤、鄙污、奴隸、玩物種種慘惡之現象,豈男子舉手投足區區壓制之能為力哉?毋亦我二萬萬同胞不學無術,自放棄其權利也。屏息低首,宛轉依附,深閉幽錮,二千年矣。縱有不甘於奴隸、玩物,大聲疾呼,起而抗之,則舉世之人莫不戮之、辱之、摧之、梏之,非獨男子然也,女子亦目為怪物。悍者肆口詆毀,弱者腹誹遠走,相戒不敢信。」[30]其次,她們認為,男女平權在理論上是可以的,但事實上是行不通的。「吾國志士,憤世俗之日非,閫內外顯分畛域,遂倡男女平權主義,謂同具面目,不應有所軒輊,於理論上誠當如是。然天賦既殊,義務即異,性有所近,才有所長,政治從軍,男宜優於女,教育美術,女宜優於男,相輔而行,不可事事相提並論也。」[31]再次,她們認為,女權主要由男子提倡,女性靠男子贈與權利,仍然無法擺脫其附屬於男子的命運。「朝聞倡平權,視其人,則曰偉丈夫;夕聞言平權,問其人,則曰非巾幗。……男子之倡女權,因女子之不知權利而欲以權利相贈也。夫既有待于贈,則女子已全失自由民之資格,而長戴此提倡女權者為恩人,其身家則仍屬於男子,且男子既可以權利贈人,必其權利之範圍恢恢乎。」[32]最後,她們認為,女子不要男子越俎代庖,而應該自己起來恢復女權。「女子曷不自謀恢復?曷不禁他人之越俎而增我新中國之光彩乎?」[33]這些女性自己的聲音,既反映出女性自身覺醒的一面,又從一個側面揭示了女性降伏於男權的無奈現實。一個有趣的現象是,時人或以民權與女權相對而言,所謂「與民權並現於社會之上,而有待於倡導者,實惟女權」,[34]這便暗含了「女」在「民」之外的意味。女權主義者也許認為女權與民權同樣值得提倡,但一般人則從時局危急的現實境況出發而將女權置諸民權之後。「歐洲十八九世紀,為君權革命世界;二十世紀,為女權革命世界。今中國猶君權時代也,民權之不復,而遑言女權!」[35]「女權非不可言,而今日中國之女子則必不能有權,苟實行之,則待諸數十年後。」[36]這種將民權與女權割裂的思想觀念,不但取消了女性的國民資格,而且否定了女權的現實意義。總之,清末關於國民意識中性別與權利之關係的問題,其實存在著正反兩股相悖的思想潮流。論者探討清末女權思潮時,往往有片面誇大之處,似乎女權主義已經得到整個社會的認同,對於另一股相悖的思潮或視而不見,或有意避而不談,因而並不能全面反映客觀真實的歷史,更無法解釋複雜歷史的矛盾糾葛。其實,清末女權思潮的興起固然毋庸置疑,但其影響的深度與廣度均不可估計過高,事實上仍然受到強大的男權勢力的制約。這一點還可以清末輿論控制權問題為例證作進一步說明。有人往往列舉女性報刊的創辦及其數量,作為清末女權思潮發達的一個重要標誌。但是,稍作比較觀察,便可知女性報刊在清末輿論界的分量其實是非常有限的。據統計,1815~1911年,中國及海外出版的中文報刊有1753種,其中婦女報刊僅有37種,[37]約佔總數的2%強,與女性佔全國人口半數之比是極不相稱的。可見,清末輿論空間基本上被男權話語所控制,女性的聲音是極其微弱的,甚至女權還要依靠男性來鼓吹。[38]清末國人對於女權的提倡與壓制並存,雙方的力量其實是極不成比例的,這樣正反相悖的兩股思想潮流,正是民初女子參政權運動得以興起與終至失敗的思想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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