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緝思:「西進」,中國地緣戰略的再平衡

王緝思:「西進」,中國地緣戰略的再平衡

  近年來,美國奧巴馬政府提出以「重返亞太」為主題的「戰略再平衡」設想。俄羅斯、印度、歐盟等全球主要力量也紛紛調整自身地緣戰略。大國地緣政治、地緣經濟的新一輪競爭日趨激烈。當美國戰略重點「東移」,歐印俄等「東望」之際,地處亞太中心位置的中國,不應將眼光局限於沿海疆域、傳統競爭對象與合作夥伴,而應有「西進」的戰略謀劃。

  西部大開發需新的戰略支柱

  古代中國的經濟和政治重心一直在內陸,中華民族幾乎沒有領土疆界向海外延伸的歷史。通向歐亞大陸西部的絲綢之路,曾是溝通東西方文明與商業活動的重要橋樑。然而近代以來,西方列強和日本從軍事和經濟上砸開中國的大門,主要是經由海路,自此現代工業和大城市集中於沿海地區。改革開放初期,美國、歐洲、日本和東亞「四小龍」是中國對外經濟交往的主要對象,中國東南部先後建立經濟特區,進一步強化了沿海的優勢地位,而西部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則長期相對滯後,對外交往亦較晚、偏少。直到2000年中央提出西部大開發計劃,局面才開始明顯改觀。

  建立和完善西部大開發總體戰略的地緣戰略支柱,包括以下幾層含義。第一,統籌規劃並與多國合作,確保西部境外豐富的油氣資源和其他大宗商品的供應渠道暢通。可分南、中、北三線,加快建設中國主導的「新絲綢之路」,東起中國東部,橫貫亞歐中部地帶,西達大西洋東岸、地中海沿岸各國。從中國西部通向印度洋的大通道也應儘快建成。第二,擴大同西部各國(指南亞、中亞、中東、裏海各國)的經貿合作和經濟援助,設立合作發展基金。2001-2011年,中國與南亞、西亞貿易額增長逾30倍(中國外貿總額同期增長7倍),占外貿總額比例從2%升至9%;過去7年,中國和阿拉伯國家之間的貿易額高於中國對外貿易平均增速10個百分點,足見中國經濟「西進」的必要性和巨大潛力。第三,由於新疆、西藏等省區的和諧穩定受到境外民族分裂主義、宗教極端主義、恐怖主義及其他敵對勢力的威脅,跨境犯罪現象嚴重,成為國家安全的心頭大患,需要制定和實施內外結合、相互配套、因地制宜的社會、宗教政策和教育方針,築牢國家安全、民族和諧的戰略屏障。第四,加大對西部各國的外交資源投入,深入研究當地國情與民族宗教情況,加強社會與人文交流,將中國在該地區的經濟優勢適度轉化為政治優勢和軟實力,拓寬中國戰略迴旋空間。

  為什麼需要「西進」戰略

  西部各國是歐亞大陸的核心地帶,是人類幾大文明的發源地,自然資源十分豐富。但由於種種深層原因,許多國家在未來若干年內難以保持穩定和繁榮,該地區若干國家的政治動蕩和跨國界的民族、宗教、教派衝突,將對未來全球秩序和大國關係造成嚴重衝擊,也必將對中國在該地區迅速拓展的經濟利益和政治影響造成嚴重衝擊。因此中國不能置之度外,必須採取積極主動的新姿態,在這一廣闊天地有所作為。

  這一地帶是歐盟、俄羅斯、印度、美國、日本和中國的重要利益交匯區域和競爭空間。同西歐、東亞等地區不同,西部各國間沒有也不可能出現美國主導的地區性軍事同盟(或反同盟),且尚未出現地區經濟一體化趨勢。大國協調機制與競爭合作規則未確立,傳統意義上的大國勢力範圍在不斷交叉重塑之中。

  然而美國已經在下「先手棋」。2011年秋,美國國務卿希拉里·柯林頓數度宣揚美國的「新絲綢之路」計劃。在這項計劃里,「土庫曼的油氣田將滿足巴基斯坦和印度不斷增長的能源需要,為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提供可觀的過境收入。塔吉克的棉花將被製成印度的布匹。阿富汗的傢具和水果將出現在阿斯塔納、孟買和更遠的地方。」簡言之,該計劃旨在建立一個以阿富汗為中心、連接中亞和南亞,並向中東地區延伸的國際經濟與交通網路。其近期目標,顯然同美國實施其阿富汗撤軍計劃後如何維護自身利益有關。

  俄羅斯視裏海地區和中亞的獨聯體國家為自己的「後院」,極欲保持其傳統地位。裏海地區和中亞成為歐盟能源外交的主攻方向。在地區安全與政治問題上,歐美將長期維持合作,必要時發揮北約的軍事作用。印度將中東和中亞視為其推進能源進口多元化的重點方向,正著力構建周邊油氣供應網路。日本在西部地區的經濟利益和安全關注也處在上升趨勢。

  由此可見,推動中國經濟、政治活動和國家利益的「西進」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首先,「西進」有利於建立更為平衡的中美關係,推動中美戰略互信。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國務院、國防部等有關決策機構里,對華關係一直都從屬於對東亞關係,其主管官員多為東亞問題專家。奧巴馬政府「戰略重點東移」,也聚焦於東亞。美國有意無意地將中國「定位」為東亞國家,也容易讓中國人限制自己的戰略眼界。中美兩國在東亞的競爭,已日益呈現某種「零和格局」。但若「西進」,中美在投資、能源、反恐、防擴散、維護地區穩定等領域的合作潛力都較大,而且幾乎不存在軍事對抗的風險。在維護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國穩定的問題上,美國迫切希望中國提供幫助。

  其次,中國在西部各國的經濟利益日益擴大,展現了參與大國多邊協調、提高國際地位的良好機遇。相比於東亞,中國同(印度以外的)西部各國素無瓜葛,產生對抗或衝突的因素很少,在地緣經濟、地緣政治的競爭與合作中,處於相對有利地位。同有關國家共同塑造該地區的安全與發展環境,制定公平的遊戲規則,將有利於中國的長遠利益和塑造負責任大國的形象。加強和擴大上海合作組織的職能,同有關大國和本地區國家共同規劃與建設「新絲綢之路」,促進多邊安全機制建設和地區衝突的和平解決,都是中國可以使用的抓手。

  「西進」必須進行戰略統籌

  「西進」有機遇,也有風險。風險一,西部遠非一片陽光燦爛的凈土。不少國家的政治不夠穩定,相對貧困,民族教派衝突積重難返。一旦像某些西方國家那樣深深捲入其中,想要抽身就難了。中國既要敢於「創造性介入」,又必須有危機處理的方案和手段。風險二,西部各國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中東有伊朗、沙特、土耳其、埃及、以色列等地區強國相互角力,南亞有印巴之間糾葛難解。中國在任何具體問題上採取外交立場,都會得罪某些國家,需要保持微妙的平衡。風險三,中國「西進」不可能不引起其他大國的疑慮和防範。要儘力避免它們聯手排擠中國,不能以爭霸、爭權、爭利的面目出現,動輒做出「突破美國圍堵」之類的姿態,視正常競爭為零和格局,將經濟問題政治化。風險四,容易被戴上「攫取資源」、「新殖民主義」的帽子。須關注投資所在地的環保、民生和就業。應抓緊完善領事法規,對當地華人華僑既要關心保護,又要管理教育。

  同對美歐、東亞、俄羅斯等國家和地區的了解相比,中國對西部各國的了解更淺。通曉阿拉伯語、波斯語、土耳其語、哈薩克語、印地語、烏爾都語、孟加拉語、僧伽羅語等語種的人才缺乏,研究西部地區的國內智庫和大學系科寥寥無幾。需要組織更多官方、半官方智庫和民間學術機構的雙邊或多邊國際研討會,促進對西部各國的研究,培養相關人才及西部各國的「知華」人士。需制定長遠規劃並給予相當大的財政支持,以整合國內各部門的外事、經濟、文化教育和學術資源,增強「西進」的協同力。

  本文並不主張「西進」成為一項明確成文的國家對外戰略,而是強調,在世界地緣經濟與政治板塊不斷發生變動的形勢下,需要有一些新的、具有全局性的、陸權與海權並行不悖的地緣戰略「再平衡」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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