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顏值最高的那個丫頭

晴雯:美在雙手，霽月光風

谷祥雲

《紅樓夢》中的丫頭，哪個最美？鳳姐說:「共總比起來，都沒有晴雯生得好。」

晴雯美在何處?美在雙手。

請看大夫把脈時，他眼中的晴雯的手:「晴雯從幔中單伸出手去。那大夫見這隻手上有兩根指甲，足有三寸長，尚有金鳳花染的通紅的痕迹，便忙回過頭來。有一個老嬤嬤忙拿了一塊手帕掩了」。(第51回)這位大夫誤認為這隻手的主人是一位小姐，再加上「男女授受不親」的封建思想，這隻美麗的手使他驚艷得不敢正視。

金鳳花即鳳仙花，花瓣搗碎可染指甲。傳說唐代楊貴妃開啟染指甲風氣之先例，後傳至日本和朝鮮。波斯(今伊朗)詩人詩云:「用指甲花瓣染成的玫瑰色指甲，映在鏡中，宛如水中的珊瑚。」女性蓄留長指甲，在清代極為流行。手之美，對女性來說，和長相一樣重要。試想，假如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沒有那雙絕妙的手，還會那麼動人嗎?少女的純情、戀人的溫柔、母親的慈祥，各個不同時期女性的美，集中概括地從這雙手上表露無遺。

在《紅樓夢》中，沒有一個人的手，被曹雪芹這麼多次細緻地刻畫過，對晴雯雙手的刻畫，卻是為了表現人物的性格。晴雯「身為下賤」，是個奴才，但她「心比天高」。她純潔正直，美貌窈窕，心靈手巧，敢說敢為。當然，她也太任性，太鋒利。

晴雯有一雙靈巧的手。晚唐詩人秦韜玉《貧女》一詩中的詩句「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正是她的真實寫照。她的女紅技藝出類拔萃。她雖是寶玉的丫頭，但還要為賈母做針線活，因為賈母太挑剔，別人的手藝，她總是看不上。賈母賞給寶玉的「雀金裘」燒了個小洞，丫鬟們無一人能夠織補。「不但能幹的織補匠人，就連裁縫並作女工的問了，都不認得這是什麼，都不敢攬」。而晴雯卻帶病無怨無悔地連夜修補好。(第52回)過後，襲人還嫉妒地說:「我去了幾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連命也不顧給他補了出來」。

她有一雙敢於反抗的手。抄撿大觀園之前，素來看不慣晴雯的王夫人已經訓斥了她一頓。抄撿怡紅院，要搜她的箱子時，「只見晴雯挽著頭髮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王善保家的也覺沒趣」。(第74回)晴雯雙手的動作充分發泄了她對陰暗勢力的不滿和抗議。

她做事鋒利果斷，有一雙嫉惡如仇的手。病中的她，得知小丫頭墜兒偷了鐲子，便向枕邊拿起一丈青，向她手上亂戳，口裡罵道:「要這爪子幹什麼?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第52回)這段話，寫出了晴雯高傲的骨氣，表現了她對手的價值的認識。手的價值，在於它的勞動加它的創造。它不能「輕」———貪取嗟來之物，它不能「賤」———暗中偷竊。它做了不該做的事，就該受到懲罰。結果還是由晴雯做主，把墜兒趕出去了。

她有一雙任性的手。她雖然是黛玉的影子，思想傾向近似，但性格截然不同。黛玉溫文爾雅、內向小性、氣質高貴;晴雯嫉惡如仇，明槍快馬，野性十足。三十一回中撕扇的故事，表現了她對襲人以色侍人的嘲弄，同時也刻畫了她的野性。沒有這種要強的野性，也就沒有了晴雯。

晴雯是寶玉真正意義上的「紅顏知己」。「紅顏知己」這個詞的原意是指純潔的女性知心朋友。寶玉挨打之後，他要向黛玉表達內心的感受，卻又對襲人不放心，便把襲人支使出去，讓晴雯為他傳送信物——讓晴雯「拿了帕子」，送給黛玉。(第34回)晴雯不像襲人那樣，逼迫寶玉攻讀經書，追求功名，沽名釣譽;反而想方設法，要他裝病，助他逃學。(第73回)他們的心是相通的。寶玉曾默想:「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儒薄宦之家，也不枉生一世!富貴二字不啻遭我荼毒了!」(第7回)第三十七回晴雯也十分憤慨地說:「誰又比誰高貴些!」他們二人內心深處都有一種對人類平等的朦朧的嚮往。

寶玉對晴雯這雙美麗的手，十分珍惜和愛護。在第八回里，晴雯爬高上低張貼「絳芸軒」三字，寶玉說:「你的手冷，我替你渥著。」寶玉與晴雯的關係，像是兄妹。不僅渥手，冰涼的晴雯甚至可以鑽進寶玉的被窩渥身，仍沒有絲毫邪氣。(第51回)他們親而不狎，密而不褻。襲人是王夫人安插在寶玉身邊的耳目，因而當襲人把寶玉的名字和自己連在一起，稱為「我們」時，被晴雯嘲諷得無地容身，稱襲人為「西洋花點子」哈巴狗。奴性十足的襲人哪裡能解，主僕之間竟然會存在著「紅顏知己」的關係呢?晴雯最終慘死在以王夫人為首的封建勢力之下，多少讀者為之流下熱淚!

贈戀人指甲是清代的風俗，所以第七十七回晴雯臨終前贈寶玉指甲，「晴雯拭淚，就伸手取了剪刀，將左手上兩根蔥管一般的指甲齊根絞下，」拉了寶玉的手，將指甲擱在他的手中。這其中並無任何猥褻的成分，頗有以死抗爭的意味，更深層次地揭示了晴雯深入春水怒如潮的情感波瀾，以及裂眥扼腕之憤！曹雪芹借賈寶玉之手為她寫下了《芙蓉女兒誄》，是對她的讚詞，也是對封建社會的控訴與抗議，晴雯因其而千古不朽!

（選自《紅樓夢學刊》2015年第4期，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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