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條歲月隨時到來
僅以個人閱讀習慣來說,我們真心認為好的,不一定是歷史上赫赫有名,或者被權威人士斷定為經典的作品,而是那些真切撩撥過我們心房的作品。
真切撩撥不是煽情以至於觀者動容的那種,而是讓你心心相印或者乾脆那正是你想寫及寫你的。這才是文藝作品的真諦,從上古的寓言神話到莎士比亞等歐陸早期經典文學,再到當代那些領風騷數年或者孤寂無名被你從角落裡打撈出來的作家作品,真切撩撥到你的是那些恍惚間的一個悸動。
比如我在看庫切的《青春》《恥》、卡佛的《我打電話的地方》、卡爾維諾的《煙雲》、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巴拉莫》、喬納森·弗蘭岑的《自由》、理查德·福特的《石泉城》、朱文的《大汗淋漓》等等時,都有一種沉重感,不僅僅是被擊中,是跟自己產生了某種化學反應之後帶來的觸動。
在我這裡,美國的庫爾特·馮尼古特和查爾斯·布考斯基是可以不計作品光是一個名字就可以被撩撥到的作家,或者說他們的一切文字在我看來都是充滿一種力量的,不分伯仲。
為什麼提及馮尼古特和布考斯基?這是兩個決然不同的名字,儘管在美國當代文學時間上有交叉,但幾乎沒見他們有過交集。如果說布考斯基和卡佛還有過交往,作品中洋溢著底層之氣,有神似的地方,那麼馮尼古特則不存在這種草莽之中的生長史。他雖徘徊在學院派之外,但同時也是功成名就、早早被文學史定義過的那種作家。
(資料圖:美國作家馮尼古特(Kurt Vonnegut,1922-2007)。編輯配圖,圖片來自網路。)
儘管馮尼古特也曾抱怨過命運的不公,但那是另一個維度上的抱怨了,比如他諷刺瑞典文學院為什麼不肯將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他,他說「瑞典人生殖器短記性長」。嗯,他還說他曾經做汽車買賣時坑過瑞典人。這當然是一個幽默段子,跟他這個滿腦下流笑話的整體形象完全一致。
馮尼古特的幽默從來不會事先跟你打個招呼。比如在《自殺流行病患者》(小說集《眾生安眠》)的開篇,他一上來就寫道:「當數量極大的新寡婦向眾人炫耀她們的黑紗時,官方極力否認本國正遭受一場瘟疫。」
「數量極大」「新寡婦」「炫耀」「黑紗」,這些看似驢唇不對馬嘴的邏輯在兩句簡單的語句里形成了莫大的諷刺力,可能在馮尼古特看來,沒有什麼比荒誕事件本身更荒誕的了,他用荒誕的手法挖掘和築建出一棟棟非人類場景的摩天大樓,用誇張的效果告訴大家,快看看你身邊的這些頑固而可笑的事物吧。笑夠他再提醒你,別光顧著笑,真以為那些詭異的邪和離譜的惡跟你沒關係?
馮尼古特的悲觀常常是氣質型的,就是說他懶得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和證據,他本人連發現的興趣都沒有,還怎麼指望他給讀者以冠冕堂皇的哪怕虛構的理由呢。但作為馮尼古特的讀者也常常配合地表現出衝動和不可理喻,我們寧願相信這種氣質型的東西是「真的」,它們流淌和蔓延的每一個角落都會形成客觀世界無法比擬的真實感。
無論是早期荒誕的《冠軍早餐》《貓的搖籃》,還是最後絕望的《時震》,馮尼古特都為我們送上了一個不至於多麼精心但足以自圓其說的科幻世界。科幻的存在,令絕望的人找到安慰,令黑暗中孤獨的人找到了寄託。
在《看這兒,照相啦!》(與小說集同名的小說)中,馮尼古特將科幻的觸角伸向了心理學,塑造了一個人從非法行醫到謀殺顧問的形象,變的只是謀生賺錢的方式,人類對世界的危險和侵蝕係數並未降低。馮尼古特在為我們提供一單又一單絕望的證據和理由時,依然不忘優雅從容地搞點幽默的段子,他可以讓你笑完之後掉下眼淚。
在晚期作品《時震》和《沒有國家的人》中,馮尼古特流露出來的不僅僅是一個悲觀厭世者的決絕,更有一股濃郁的離別之意。是啊,出版《沒有國家的人》時馮尼古特已經83歲(兩年後離世),對於一個厭倦活這件事已經很多年的人來說,這真是不可思議。作為一個作家,他留下了這些生而為人卻厭倦其中的文學作品,這是讀者的幸運。
而《眾生安眠》《看這兒,照相啦!》——這兩本作者生前未曾出版過的短篇小說合輯,成了他為讀者遲遲送來的安慰劑。作為讀者,我們的閱讀順序是先讀了他的離別之作,再來讀他的這兩部生前未出版過的作品,其中的感悟和理解自然又多了一層意思,倘若馮尼古特不是創作了這樣充滿絕望氣息的作品,晚年的他是否還會那麼決絕?
在各種生活場所,你可以看到我們身邊每天都會發生的冷漠、乖張、絕情、自卑、虛偽、欺騙……這些既好笑又熟悉的場景,好像從來就沒在人類的周圍消失過。如今的這個世界不一定比馮尼古特活著的時候更糟糕,但肯定也沒有變得更好。人類以更加快速的速度向某個更加絕望的方向衝刺,馮尼古特可能早就預料到了。
而今天很難再找到像馮尼古特那樣願意深入人類社會最黑暗的角落去洞察、去揭發的小說家了,大家即便看透了這裡的欺瞞、不公和罪惡,也更願意做一個犬儒主義者——儘管這顯得很沒勁兒,但誰沒有累了煩了的時候呢?
我們沒有馮尼古特這樣的作家,不僅僅是對於深刻洞見人類荒謬這個維度,就算是將技術融入到自己小說的作家也寥寥無幾,能夠打通理科和文科固定思維模式的作家就更少了。像王小波那種善於用理科生進入問題的作家會得到更多層次讀者的喜愛,原因就是他們的文字讓人得到了非文科慣性思維的樂趣。只不過你知道,倘若卡爾維諾和王小波是真的在利用科學跟你鬥鬥智力,那麼馮尼古特則是用虛空和想像力來完成自己的「捏造」,所謂樂趣只能是邏輯上而非真理上的。
(責任編輯:余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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