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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我的春秋我做主——春秋三百年精彩大歷史(10)  

第二章 鄭伯克段於鄢(一)  公元前744年,周平王試圖遏制鄭國的夢想得到了初步實現。幫助周平王實現夢想的功臣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卿士鄭武公。  鄭武公當然不會傻到自己主動遏制自己,之所以說他幫了周平王一把,那是因為,他把自己死掉了。  作為一個奮發有為的君主,鄭武公的逝去絕對是鄭國的損失,極有可能導致鄭國的發展勢頭就此中斷——如果鄭武公繼承人的才具不如鄭武公的話。  而實際情況是,要探討鄭武公繼承人的才具還為時過早,因為作為鄭武公繼承人的鄭莊公,此時此刻連王位都還沒坐穩。  鄭武公的夫人武姜一共生育了兩個兒子。長子因系難產所生,差點要了武姜的命,所以被取名寤生(「寤」是個多義字,可作「逆」解)。次子名段,他的出生過程相對寤生而言要孝順得多,所以頗得武姜鍾愛。  周人為保持家族的穩定性和血統的一致性,訂立了父終子及的繼承法則,然而當時少數民族的繼承法則比較隨意。鄭武公認為立公子寤生為世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武姜不這麼認為。  武姜的娘家南申國帶有游牧民族血統,因此她對於周人禮法的理解程度明顯沒有根正苗紅的鄭武公來得透徹,具體表現在她希望公子段成為世子,而她所陳述的理由是公子寤生出生時讓她承受了更多的痛苦。  武姜的理由,有點牽強附會,一個女人在初次生產時,因為生理和經驗的原因,肯定不會那麼順暢,這個道理,武姜應該聽女性長輩或閨中密友講述過。  鄭武公懂這個道理,他當然不會因為武姜在枕頭邊刮颱風就擅自更改祖宗成法,更何況他死的那年,公子寤生已接近十五歲,勉強具備了一定的政務處置能力(古人以男子十五歲為舞象之年,意思就是說可以上戰場了),而公子段只不過十一、二歲,還處在光著屁股玩雞屎的年紀。  以鄭武公的認知水平,怎麼可能輕率地把鄭國的大好前程託付給一個小屁孩來打點?  但武姜對於公子段沒能獲取君位繼承權耿耿於懷,甚至是懷恨在心,總想著有朝一日要為公子段扳倒公子寤生。  可是,哪怕武姜心裡有一千一萬個不服氣,她暫時也很難剝奪公子寤生的世子之位。  因為,公子段的年紀實在太小了,就算她利用鄭武公逝世造成的短暫混亂,發動政變把公子段推上去,公子段也無法有效地控制政局,最終必將導致鄭國大亂。  武姜沒這個膽魄,所以她只能選擇等,等公子段長大成人。在等待的過程中,她可以順便給公子段謀取一些實權,積蓄力量,為將來推翻公子寤生做好準備。  武姜打定從長計議的主意後,便迫不及待地開始向寤生提要求了,這一年是公元前743年,鄭莊公寤生才剛剛接掌君位。  武姜的口氣不小,直接讓鄭莊公把制邑封給公子段。  制邑是鄭國的北方門戶,牽一髮而動全身。武姜的用意很明顯,既然國君之位已屬公子寤生,那麼就讓公子段在外掌兵,將來一旦事態有變,則公子段提一勁旅扣關,或可左右局勢。  但問題是,如此簡單的道理,豬都能想明白,鄭莊公又怎麼可能會將這個戰略要地交給自己的政治對手呢?  不過鄭莊公似乎有點怵懼武姜,並沒有斬釘截鐵地予以回絕,只是委婉地說:「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意思就是說,制邑之地太過險要,當年東虢國的君主就是因此而死,我不願讓弟弟去承擔這個風險;如果請封其他的地方,我都會聽從母親的懿旨。  武姜說也好,那就把京城封給公子段吧。鄭莊公聞言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因為京城這個地方的重要性,比起制邑來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京城就在新鄭北方不遠,是鄭國第二次立國的發祥地,也是鄭氏宗廟的所在地,城牆高逾百雉,所轄面積比新鄭還大。當年鄭武公把京城建得如此宏偉,應該是出於蓄納更多人口與財賦,從而迅速在虢、鄶之間立足生根的考慮。  但京城實在是太大了,以致於當它幾百年後被秦國降為京縣時,因為面積超過縣城的標準太多,所以秦人不得不在城中建了一道東西走向的城牆,把整座城邑一分為二使用。  如果讓公子段掌管京城,那他帶來的威脅將遠比掌管制邑大,兩害相權其輕,想必鄭莊公對於武姜的第二個議案更加難以接受。  看到這裡,不知道同學們是否發現了一處不正常的地方。  在一般情況下,假設我們向別人求取一件東西而遭到拒絕後,即便心有不甘,也只會選擇繼續求取一件差一些的替代品。可武姜哪裡是退而求其次,她明明是更上一層樓。  我們可以認為女人都是拎不清的動物,但還有一種可能,武姜的腹稿本就是要為公子段謀取京城,而從制邑說起,其實是一種處心積慮的談判技巧。  具體屬於哪一種情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鄭莊公已經無暇分說辨解,甚至於說,他已經無法再次拒絕武姜。因為他之前把話說得太滿,佗邑唯命,只要不是制邑就行。  無奈之下,鄭莊公只得把京城交付給了公子段。  母子倆的這一輪交鋒結束後,大夫祭足憂心忡忡地對鄭莊公說:「按照禮法規定,就城垣的大小而言,大型都邑不能超過國都的三分之一,中型都邑不能超過五分之一,小型都邑不能超過九分之一。如今,京城的大小不合法度,將會給國家造成嚴重的隱患。」  祭足的意思很好理解,都邑越大,其收取的錢糧和管轄的人口就越多,該都邑也越有與中央抗衡的實力,如果采邑之主圖謀不軌,必定會成為中央政府難以拔除的心腹大患。  祭仲這個人很不簡單,即便把他放到世界歷史的範疇中去考量,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位傳奇人物。因為他一生為官六十餘年,位極人臣(官至執政大夫,居百官之首),前後輔佐過五位鄭國君主。  祭足之所以能長青不倒,絕非偶然,譬如他對鄭莊公發出的關於末大必折,尾大不掉的警告,就極具前瞻性。  何以證明?拋開公子段日後作亂的情節不說,我們選取一個史稱「曲沃代翼」的歷史典故來參照一下。  就在鄭莊公即位的兩年前,晉昭侯把他的叔叔公子成師封到了一個叫曲沃的地方。如同京城之於新鄭一樣,曲沃的轄地也比國都翼城大,公子成師依仗著資本雄厚開始造反,歷經祖孫三代,前後花了六十七年時間,一連殺了六位晉國國君,終於改變了晉國國君的血統(從晉昭侯的子孫轉成了公子成師的子孫)。  面對祭足的警告,鄭莊公無可奈何地說:「這都是太后的主意,我有什麼辦法?」  祭足不以為然地說:「太后的慾望,怎麼會有盡頭?您最好是早作打算,勿使公子段的勢力過度滋蔓,否則局勢就會失去控制。」  鄭莊公若有所思地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等著瞧吧!」  這句話讓祭足突然領悟到了什麼。公子段駐守京城,自此又號京城太叔。和名頭與日俱增的,還有野心。不久,鄭國西部和北部的方面大員就收到密信,太叔要求他們暗地裡接受京城的節制。  太叔並非鄭國的法人代表,卻想要僭行黨政首腦的職權,這是典型的造反行為。  以常理度之,接到密信的那一刻,方面大員們應該是懷揣密信,連夜進京,舉報請賞才對。  可是,方面大員們對此事的理解更進了一個層次,太叔以嫡次子之尊駐守重鎮,兼有太后撐腰,日後通過非正常途徑提拔為國君的可能性相當大。既然如此,何不早日向太叔表明心跡,也好為自己的將來鋪個進身之階呢?  拉攏地方的實權人物,只是太叔籌劃造反的一個剪影,我查閱不到太叔受封京城的具體時間,但可以確定的是,直到公元前722年之前,太叔和鄭莊公之間沒有公開翻臉。這也就是說,為了一舉推翻鄭莊公,太叔做了充分的準備。  事實上的確很充分,此時京城以北包括制邑在內的廣闊土地都已經處在太叔的實際控制之下,鄭國隱隱呈現出了南北分治的局面。  眼見太叔整治城郭,積聚糧草,修繕兵甲,訓練軍士,一天天坐大,大夫公子呂忍不住了,憤然對鄭莊公說:「一國不容二主,您到底打算怎麼辦?如果打算把國家交給太叔,那請您放我一條生路,讓我早點去侍奉他;如果不打算把國家交給太叔,那請您早點剷除他,免得臣民們胡思亂想。」  鄭莊公似乎有些麻木,反問道:「太叔並非罪惡昭彰,怎可誅殺?」  這句話很是耐人尋味,太叔罪惡尚未昭彰,不可誅殺;罪惡倘若昭彰了呢,殺還是不殺?  就此前的作為來看,鄭莊公是個不折不扣的庸君。太后干政,他唯唯諾諾;兄弟造反,他視若不見。連我都忍不住想要上去呸他一口:瞧你這傻不拉嘰的草包樣!  公子呂估計也有上去呸一口的衝動,礙於君臣名分,打起十二分的耐心繼續說:「可以動手了,如果太叔的勢力繼續發展,只怕會有更多的士民歸附他。」  鄭莊公反過來安慰公子呂說:「不要害怕。沒有正義就不能團結人,實力雄厚,只會導致分崩離析。」  公子呂聽得雲里霧裡,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唧唧歪歪地談這些沒用的大道理,非要人家把刀架到脖子上你才清醒嗎?也罷也罷,你自己要尋死,可別怪我當初沒提醒你。  

  然而事實證明,大家都沒能理解鄭莊公話中欲擒故縱的真義。鄭莊公其實是想說:任太叔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等到天下人都看清太叔的錚錚反骨後再明正典刑,屆時誰還會說半個不字?公元前722年夏,自以為萬事俱備的太叔與武姜密議裡應外合攻打新鄭。鄭莊公有如神助,竟然探聽到了太叔起兵的日期。這一次,他展示出了雷厲風行的氣質,立即令公子呂率兵車兩百乘,搶先攻打京城。  京城方面或許措手不及,又或許京城的人們對太叔大逆不道的行為心懷不滿,所以太叔的勢力很快就被擊潰,他本人慌不擇路地逃到了鄢邑。  鄭莊公大軍隨後掩殺,太叔惶惶如喪家之犬,尋思在國內已無容身之地,乾脆北渡黃河逃到了衛國。前面說過,衛國有遏制鄭國的意願,也有防禦鄭國的資本,所以太叔希望在衛國得到庇護。  果不其然,衛國大大方方地收納了太叔,還把太叔安置在黃河北岸一個叫「共」的城邑(原為共國,後被衛國攻佔且降為縣邑),這就是為什麼有的史籍中又將公子段稱為「共叔」的緣故。  綜觀鄭莊公與公子段的鬥爭史,可謂一波三折,驚心動魄,乍一看簡直就是還珠格格的現實版本。  天真浪漫的小燕子一行(鄭莊公)受到皇后(公子段)與容嬤嬤(武姜)的百般折磨,後來在蕭劍、金鎖、柳青、柳紅等人(祭足、公子呂)的幫助下,惡搞了兩個臭婆娘一把,從此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到天涯。    從處理公子段的整個過程來看鄭莊公,一開始是裝痴賣傻,發展到高潮的扮豬吃虎,再到緊追不捨的餘波盪漾,分明就是一副活生生的奸雄模樣。  不過,我不排斥奸雄,人類社會本來就是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競技場,所謂的「傳說中有你有我,我們在陽光海岸生活」,只不過是騙少男少女的童話罷了。  更何況,奸雄能屈能伸,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和蓬勃的爆發力,往往是歷史進程的重要推動者。你想當奸雄,你還沒這個本事鄭莊公凱旋而歸,志得意滿之際,懷著炫耀與報復的心情,將武姜流放到了潁地,臨別贈言:「不及黃泉,無相見也!」  潁地的主官潁考叔為人素有正直純孝的美譽,因見國君與太后生隙,欲諫阻鄭莊公流放其母。然而,此時直言上諫是沒用的,畢竟太后是反黨反革命團伙的主犯之一,罪莫大焉,法理難容。  所以,潁考叔決定迂迴一下,用一場溫情戲來打動鄭莊公。  鄭莊公很快就見到了以進獻物品為由前來拜謁的潁考叔,於是招待他吃飯。宴席上,潁考叔把肉放在一邊不吃,這個奇怪的舉動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須知,君主既賜,別說是肉,就算是屎,做臣子的也得當面一口氣吃下去,而且不能面露痛苦神情,吃完了謝主隆恩後方可交差。  所以鄭莊公訝異地問他為什麼不吃,是不是最近膽固醇又爆表了?  潁考叔搖了搖頭說:「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  說得真好,我彷彿看見潁考叔的背後發出萬丈光芒,形象一下子高大起來。  公子段逃亡後,武姜的破壞力也隨之消減殆盡,鄭莊公不用擔心她再掀起多大的風浪,加上維護自身應有的孝義形象以及母子親情沒有徹底泯滅的緣故,種種複雜的情緒湧上鄭莊公的心頭,最後化為一聲長嘆:「爾有母遺,繄我獨無!」  潁考叔假裝聽到了新聞,故意問鄭莊公為何有此一嘆。  鄭莊公噼里啪啦將黃泉之誓的惆悵和盤托出。  潁考叔說:「急毛,您可掘地見泉,修建一條隧道,然後與太后在隧道中相見,如此則既能慰思母之渴懷,亦未背黃泉之誓言。」  這樣的辦法也能想得出,讓人不佩服都不行。  一天,鄭莊公走進了那條特意挖掘的隧道,見到了他久違的母親。我想,母子重逢的那一刻,應當混雜著愧疚、羞赧、做作和欣喜。  

  只是,中國人歷來喜歡大團圓式的結局,《左傳》中是這樣描述當時的場景的:「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彷彿對暗號一樣,這情景看起來無比溫馨,想一想卻十分有趣。  《左傳》認為「鄭伯克段於鄢」是一個體現孝道的傳統美德故事,因為潁考叔以其對母親的純孝,融化了鄭莊公心中仇恨的堅冰,最終促使鄭莊公母子倆盡棄前嫌,重歸於好。  但老師我非但覺得這個故事和脈脈溫情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認為它繪聲繪色地詮釋了一個關於政治鬥爭的經典法則:如果想要戰勝一個陰險的對手,你最好的辦法,就是比他更陰。  這個故事的啟示還在於,既然鄭莊公的權謀現在就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那麼有朝一日,當他治下的鄭國領袖中原時,我們應當從中檢索到鄭莊公智慧的影子。  同時,與這個故事直接相關的後續事件並沒有完結。因為衛國收留公子段,使得衛國和鄭國暗中角力的態勢明朗化,雙方勢必會藉此機會展開一系列動作,以期重新調整彼此之間的勢力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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