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新恐怖主義,誰都難以獨善其身

這張「伊斯蘭國」極端組織1月20日公布的視頻截圖顯示,兩名日本人質跪在手持匕首的「伊斯蘭國」極端組織成員(中)旁邊。 新華社/法新

葉海林(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南亞編輯部主任)

2015年,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製造了多起駭人聽聞的恐怖襲擊,其四處出擊的危險程度已然超越「基地」組織,成為全世界眾多國家的「頭號公敵」。

「IS」帶來的挑戰,究其根本,在於這一極端武裝是真正的國際組織,其活動不但跨越了敘利亞和伊拉克的邊界,也打破了傳統上人們對恐怖主義總是和特定地區的特定問題相關的思維定式,造成了具有普遍意義的國際挑戰。

IS將「無國界性」發揮到極致

「IS」大量招募敘利亞和伊拉克以外的極端分子,建立了一支超越民族和國家的國際恐怖分子大軍,已經成為外國武裝人員的培養皿和吸鐵石。雖然這並非「IS」的首創,但「IS」的確將其「無國界性」發揮到了極致,其吸納外國武裝人員的力度和所覆蓋的範圍,是此前曾經以網狀結構向全世界滲透的「基地」組織難望其項背的。

有人認為那些人前往敘利亞和伊拉克為「IS」賣命,對於他們離開的地方未必是一件壞事兒,因為這些暴徒到敘利亞和伊拉克打仗,就無法在他們的故鄉傷天害理了。這種想法不但相當自私,而且相當愚蠢。這些人不但在敘利亞和伊拉克屠殺兒童、強暴婦女、殘害戰俘,而且還試圖將他們從戰場上學到的戰鬥技能帶回到他們的故鄉,從而把「聖戰」擴展到全球。

更加嚴重的是,「穿梭聖戰」或者「返回式聖戰」並不是這些外國武裝人員對自己出發地構成的全部威脅。實際上,到目前為止,「IS」在全世界各個地方策動的恐怖襲擊,真正由「返回式聖戰者」所發動的比例並不很高,相當多數的案例是那些並沒有真正到過敘利亞和伊拉克戰亂地區的極端分子發動的,比如製造了美國加州槍擊案的恐怖分子夫妻檔。他們到過的與「IS」實際控制範圍最近的地方是沙烏地阿拉伯。

這種無需到「根據地」受訓就可以自助發動「聖戰」的恐怖分子,打破了以往反恐安保措施所鑄就的屏障。過去在與「基地組織」作鬥爭的時代,許多國家的反恐機構都把追蹤嫌疑人員的跨國遷徙路線作為辨識和確定恐怖分子的有效手段之一。這種手段用來對付那些土生土長自己在網上完成洗腦的恐怖分子是很難奏效的。

當然,可以爭辯說,加州槍擊案的兇手到過沙特,在那裡與「IS」進行過接觸甚至宣誓效忠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他們並不能算是百分之百的「本土獨狼恐怖分子」,尤其是女性槍手馬立克,是在幾年前才從沙烏地阿拉伯移民到美國的巴基斯坦裔。但這一事實以及法國恐怖襲擊的案犯與其相似的一些背景,並沒有減輕防範「IS」恐怖分子進行本土恐怖襲擊或者返回式恐怖襲擊的難度。畢竟,追蹤一個曾經前往絕大多數國家都禁止本國公民前往的戰亂地區的人,和追蹤一個曾經前往絕大多數國家都沒有辦法禁止本國公民前往的國家的人,其差別是在困難和不可能之間。特別是考慮到一些戰亂地區的鄰近國家在對待極端主義問題上,還一直抱有的耐人尋味的態度。

主要依靠互聯網散播恐怖主義思想

「IS」不但是第一個建立了很大一片實際控制地區的恐怖主義政治實體,擁有系統的政治架構和經濟來源,而且還是第一個真正全面適應互聯網時代的恐怖組織。

「IS」向全世界散布恐怖主義思想的最主要渠道是互聯網。實際上,「IS」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他們對互聯網的使用能力,「IS」與互聯網的結合程度不但遠遠超過了以往主要通過互聯網進行相對簡單的信息傳播和資金轉移的傳統恐怖組織,甚至明顯高於大多數國家政府部門對互聯網的掌控能力。

「IS」的網路動員與宣傳能力令人印象相當深刻,其所宣揚的內容雖然百分之百反人類,卻百分之百符合現代傳播學的原理。他們所散布的種種令人髮指的圖片和視頻,固然體現的是人類歷史上曾經出現過但現在已經被絕大多數文明社會所拋棄的野蠻觀念,卻迎合了一部分人的嗜血慾望,並使這些人本來就扭曲的價值觀更加變態。而這種變態心理又在包裹著宗教外衣的宣傳下被賦予了討伐「異教徒」的某種「正義性」。

價值體系超越「基地」組織

「IS」的宣傳儘管對大多數具有正常理性的人來說都是令人厭惡的,然而其精心描述和假想的情景,卻超越了對個別地區的個別問題的關注,從而具有很強的普遍性。

在「基地」組織之前,絕大多數恐怖組織因其與特定地區的特定人群的特定訴求相關,無法產生全球範圍內的心理共鳴,比如歐洲的「愛爾蘭共和軍」以及南亞的「泰米爾伊拉姆猛虎」組織。

「基地」組織則把恐怖主義在價值觀的普適性上「提升」了一大步,「基地」的理念指向了當前世界的主導性秩序,即美國和美國所代表的西方聯盟。這種改變,使得「基地」在全球範圍內獲得了相當廣泛的回應,從北非到印尼,對美國治下的世界秩序感到不滿的一些伊斯蘭極端分子的共鳴,幫助「基地」一度成為全球恐怖主義活動的代表。

而相對於企圖推翻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或者如本·拉登所宣傳的「反抗十字軍」,「IS」的價值體系更加具有「建設性」,因為它還為支持者和同情者勾畫了一個極端分子心目中的理想國。

「IS」的宣傳人員以符合字面表述卻扭曲宗教精神的方式對全世界宣揚他們所信奉的正統和純粹,試圖在民族不同、國家不同、但對宗教具有同樣偏執理解的狂熱分子當中製造共鳴,超越了過去各種恐怖組組織與特定訴求的關聯、「基地」組織對世界秩序的不滿,形成了所謂「聖戰者」和邪惡異教徒之間進行決戰的氣氛。

這種從對待世界的根本態度上製造仇恨的手段,使得「IS」很容易取代了「基地」組織的全球恐怖主義軸心的地位,在具體的一些戰亂地區,也獲得了相對原有的一些極端組織的明顯優勢。比如說在阿富汗,即使是與北約聯軍較量了十多年的阿富汗塔利班,現在面對「IS」的咄咄逼人,也表現出明顯的力不從心。究其根本就在於,包括塔利班在內的其他所有宗教極端武裝,都沒能也無法佔領與「IS」爭奪「聖戰」旗幟的制高點。

最大威脅是煽動仇恨

「IS」要的就是營造一種世界末日大決戰的氣氛,並用這種氣氛在全世界範圍內製造穆斯林與非穆斯林的衝突,以及穆斯林內部各派別之間的衝突。他們並不是不計後果的蠢貨,對他們來說,看上去無頭無腦的四處挑釁,恰恰是為了在原本相安無事的地方製造恐慌氣氛,或者把原有的一些民族或宗教問題變成血淋淋的宗教對立與衝突。

對於我們來說,「IS」的最大威脅也在於此。「IS」並不僅是要煽動少數極端分子前往敘利亞和伊拉克為他們助戰,而是要在非穆斯林和穆斯林當中製造對彼此的排斥、敵意和仇恨。雙方之間的對抗情緒將不斷惡化彼此的認知和感受,最終造成一部分穆斯林相信「IS」所描述的邪惡「異教徒」存心毀滅伊斯蘭信仰的蠱惑和煽動,並進而對現行社會體制以及廣大不同意他們觀點的人——不管是否為穆斯林——發動襲擊,以便把「聖戰」引向我們。

而要戰勝這種企圖,顯然只依靠強力部門的事前防範和事後打擊是不夠的,還需要廣大穆斯林群眾和人數更多的非穆斯林群眾認清「IS」的圖謀。穆斯林應該更堅定更主動地站出來譴責「IS」的暴虐和反人類,而非穆斯林則應該更清楚、更明確地去辨識真正的宗教信仰者和恐怖分子之間的本質區別。

一方面,非穆斯林不能把「IS」看成穆斯林的代表;另一方面,穆斯林也不能滿足於辯護稱「『IS』不是穆斯林」。雙方要在此基礎上,更勇敢地聲討那些以狹隘理念歪曲真正宗教的恐怖分子,他們才是真正詆毀伊斯蘭教信仰的邪惡勢力。歸根結底,在對待「IS」的態度上,區別不應該存在於穆斯林和非穆斯林之間,而只應該存在於反對恐怖主義的人類和支持恐怖主義的兇徒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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