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鬥而死的普希金和俄國貴族的黃昏

文/Nixy汪純

1831年2月18日，普希金和莫斯科第一美女娜塔麗婭·岡察洛娃結婚。

6年之後，普希金在聖彼得堡市郊的黑河畔因決鬥而死，這一年他37歲。

普希金之死

很多人把普希金的死歸咎於他的妻子，因為普希金決鬥的對象是他妻子的追求者。然而，即使是那些先入為主地把普希金的死歸咎於他妻子的人，也拿不出任何實在的證據，證明她行為不端。只是反覆說她舉止輕佻，和那位傳說中的追求者/也是她姐夫在社交場合打情罵俏——拜託，這種罪名安在同時代的任何一個貴婦人身上都可以，根本就莫須有。詩人死了就怪罪詩人的老婆不賢惠，這實在是一種俗不可耐的歷史觀。

普希金的妻子娜塔麗婭·岡察洛娃

與其說娜塔麗婭和丹特士有私情，不如說有人刻意造成了這種輿論氛圍。在決鬥發生之前幾個月時間裡，人人都在說，駐俄荷蘭公使的養子丹特士在瘋狂地追求普希金的妻子娜塔麗婭。其實上流社會的年輕人追求別人的妻子也挺常見的，但是都會很低調含蓄，沒有誰像丹特士這樣死纏爛打，大肆宣揚，唯恐別人不知道的。我甚至認為丹特士的目標根本就不是追求娜塔麗婭，而是激怒普希金。終於，普希金提出決鬥並在決鬥中受了重傷，兩天後死去，而對手丹特士僅受輕傷。

普希金中彈之後，死之前那兩天里，他對妻子說，

「不要因為我而去責備你自己。

這件事只與我個人有關。」

「這個世界上沒有我活的地方。」

一切要從12年前說起。

1825年12月14日，三千多名由青年近衛軍為主的起義軍開進彼得堡的樞密院廣場，他們在彼得一世的紀念像下宣布起義，要求廢除封建等級制度，實行君主立憲；要求給每個人平等的公民權；要求給每個人自由擇業權、遷徙權、言論和出版自由等。除了起義軍以外，廣場周圍還聚集了兩萬名支持的民眾。

十二月黨人起義

剛剛登上王位的沙皇尼古拉一世下令炮擊起義軍聚集的廣場，血腥鎮壓了起義。在當天就造成了1271名起義軍和支持民眾死亡，事後又有5個人被絞死，121人被流放到西伯利亞服苦役。這些起義軍後來被稱為「十二月黨人」，他們多數是追求社會公平公義的青年貴族。他們自己身為貴族，卻主張廢除貴族特權，要求人人平等，並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尼古拉一世銅像

赫爾岑說，尼古拉一世"隆重地用絞刑架開始了統治"。在鎮壓了十二月黨人起義之後，尼古拉一世又開展了大規模的搜捕和清洗。他再也無法信任貴族階層，總是懷疑貴族和軍官們要政變，他盡其所能把權力集中到自己手上。

尼古拉一世當然沒有忘記普希金。幾乎每個十二月黨家裡都有普希金的詩集。

普希金在精神上完完全全是一個十二月黨人。他沒有參加那場起義，僅僅是因為當時他不在聖彼得堡。而他當時不在聖彼得堡，是因為前一任沙皇不喜歡他的政治傾向，又嫌他話太多，就把他扔到南部鄉下去了。而且還讓當地政府和教會確保他不能到處亂跑。

沙皇尼古拉一世當然把普希金視為眼中釘，想收拾他又沒有正當理由。畢竟十二月黨人起義的時候普希金確實也不在場。何況作為一個天才型的詩人，普希金早就享有盛名，無故處罰他畢竟影響不好。

普希金手稿

1826年尼古拉一世召見普希金，他問普希金: 「如果當時你在彼得堡,會不會參加十二月黨人的起義?」 天真的普希金回答:「我所有的朋友都參加了,我不會不參加。」沙皇尼古拉表面上「寬恕了」普希金，實際上在接下來的10年里天天都在教他做人。

1827年普希金還寫了一首詩《致西伯利亞的囚徒》，他詩里居然還敢這樣寫：

「……沉重的枷鎖會掉下，

黑暗的牢獄會覆亡，

自由會在門口歡欣地迎接你們，

弟兄們會把利劍送到你們手上。」

當然這首詩在當時並沒有公開發表，只是托一個12月黨人的妻子送到了他們「苦役的洞窟」，這首詩直到1856年才在倫敦首次公開發表。

為了控制思想，尼古拉一世任命了以保守聞名的烏瓦羅夫為教育部長。他在位期間頒布了多項法令，禁止貴族子弟去西歐留學，禁止從西歐進口書籍，並頒布了嚴厲的報刊審查法令，被世人稱為"鑄鐵般的報刊審查制度"。

很快，普希金髮現自己身上的繩索越綁越緊。他一直受到沙皇的特務機關以及教會的重重監視，他的所有作品都要經過沙皇的審查。沒有沙皇尼古拉一世的批准，普希金的任何作品都無法發表。公開發表也不行，私下發表也不行。在一次軍事審判中,由於從兩名軍官身上翻出普希金《安德萊·謝尼愛》中被審查時刪掉的部分詩句,普希金立刻就有了麻煩，又要去接受審查。

1834年的新年，沙皇尼古拉一世突然任命普希金為宮廷近侍衛。這種官職一般是給剛出社會的年輕人準備的，這對於已經34歲，而且本來就是貴族出身的普希金完全是一種侮辱。而且不準辭職，不準請假。從此以後，普希金不但在事實上已經失去人身自由，還要天天為九品文官的瑣事疲於奔命。

去世之前普希金的日子也過得夠狼狽了，不但失去自由，還欠了一屁股債，家裡還有四個孩子和一個挺能花錢的老婆。

說起來他老婆也確實沒起什麼好作用，主要是在經濟上沒起什麼好作用。普希金出生是貴族，但家裡也沒多少錢了。他本該娶一個有豐厚嫁妝能貼補家用的女人，以他貴族的出身和詩人的盛名也是可以做得到的。他卻對娜塔麗婭窮追不捨，最後如願娶回了家。才子佳人終成眷屬之後才發現，佳人是個特別能花錢的主。站在佳人的角度，以她的美貌原本嫁給一個有錢人，給她花這更多的錢也眼睛都不眨的那種。可是她卻嫁給了普希金，可以說這是一次不明智的雙向選擇，最終造成了兩個人的悲劇。所以對於那些認為自己有些才華，所以老婆應該既漂亮又賢惠，還倒貼錢給老公的小男生，我只想問，你的那點才華跟普希金比起來怎麼樣？

另外，尼古拉一世直到1855年才死，在那之前發配到西伯利亞的十二月黨人也早就都被熬死了。以普希金的性格，在當時那樣的社會現實之下，即使沒有決鬥那檔子事兒，他應該也活不了很久，也不會活得很好。

普希金

對於那場造成他死亡的決鬥，普希金的態度非常的漫不經心。一般來說，決鬥的人會找到技術好或者有經驗的好友作為副手。而普希金只在決鬥前一天，才上街隨便找了一個有空的朋友。而後來解密的資料顯示，對於那場決鬥，沙皇尼古拉一世全程都有監控。他早就做好了兩手準備，如果在決鬥中死去的不是普希金。那就以非法決鬥或者殺人的罪名neng死他。

不過還沒等沙皇動用第二套方案，普希金自己識相地死了。沙皇一高興就幫普希金把他欠的債都還了，還給他的老婆孩子發贍養費，落得一個仁德的名聲。

1836年普希金深愛的母親去世。安葬母親之後，在母親墳墓的旁邊，普希金為自己購置了一塊墓地。

1837年，普希金為了榮譽和愛情，死於決鬥。看客們說，對於一個浪漫主義詩人，這可真是一個合適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