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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真境界》第十九章,第二十章

《老子真境界》

第十九章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慾。

第二十章

絕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儡儡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其若海,飂兮其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這兩章我們之所以合解,就是想令人們知道關尹子分章的不可靠。以現代許多學者的研究,「絕學無憂」應屬第十九章,「唯之與阿」以後為第二十章。

這一改動應是無數學者的意見。蔣錫昌、高亨、易順鼎、馬敘倫、李大防,包括南懷瑾皆是如此主張。他們都有詳盡論證,這裡不再抄錄。第十九章實是接第十八章,這十八、十九兩章也是根本不可分章。「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正是對第十八章的自然延伸,故不可分章。「此三者,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其中「為」字是通假「偽」,也就是說的聖、智、仁、巧、利,作為了虛位概念、定義的「根」,所以老子說:「故令有所屬」。

「絕聖棄智」是說世間的「聖」與「智」都是假的。從「宇宙——生命」系統的本質講只能是「素」與「朴」。「素」是白描勾勒的意思。萬物萬相實是如繪畫勾勒的影子,但在世人眼中,在世人的幻象中,成了「聖」,成了「智」。人們不了解這一點,反而便認假為真,認幻為實了。

「少私寡慾」應是「少思寡慾」。元朝大德三年,陝西寶雞番溪宮「道德經幢」上的刻文便是「少思寡慾」。這四字與「絕學無憂」正好對應。

「寡慾」二字,歷代學者皆解「欲」為「人慾」之「欲」,即食色之欲,這是十分錯誤的。「欲」與「」在古文中是有很大的區別的。「慾」是人慾、物慾、色慾,即人類各種生物慾的總稱。古文中的「欲」則是「要」、「想」的意思,此處可作「見解」,及由「見解」產生的心理要求講,與「人慾」是區別甚大的。

「少思寡慾」的本義,以通俗的說法應是「少思考少要求」。這一點十分重要,這是了了道的人才可能理解的道理,後文我們將詳講,這裡只是稍微提示一下。簡言之,在「必有事發」之時,人們頭腦中往往有兩大類決擇,一是事物本身的發展趨勢,二是人自己對事物本身發展趨勢的評判和抉擇。這種主觀評判當然是有準則的,而這準則則大半是屬於人類文化方面遺存的種種定義,例如:何為「聖」?何為「智」?何為「仁」,何為「義」?何為「巧」?何為「利」?

當人們以自己文化的固有觀念去左右事物的必然發展趨勢時,就是「思」與「欲」起了主導作用,大半是錯誤的。

老莊所主張的是,人們不要以現成的「知見」去障礙事物的必然趨勢,而是要順應這種趨勢,等待「智慧自來」。這也便是王陽明所講的「勿助勿忘」,從而引出「良知」。

從古至今,不知有多少學者搞錯了一個「欲」字,生出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章學問。

其實是,「少思寡慾」用今日的話來講就是平平常常的「實事求是」,不假個人的文化偏見。朱熹、王陽明兩個不同的理學家爭論的就是這一「欲」字。朱熹是以文化偏見為「天理」,想障礙事物自然的發展趨勢;王陽明則是和老莊一樣充分尊重客觀事物自己的發展趨勢的「良知」。

對「良知」的這種選擇說起來容易,真做起來是十分困難的,甚至不少人把「良知」解為「良心」。

我們畢竟是「人」啊!是人就必得依賴自己頭腦中的文化準則去思考,那就是大錯的開始。中國古文化對人類的基本要求,其實就是這一點點,但是,幾千年也沒有說清。這裡因為「智慧自來」,恰是不要你的意識思考。

戰勝自己的文化偏見實在是太難了。如果事物發展的趨勢,展現的是「聖」、「智」、「善」、「美」等等美好的概念,人們去順從它,還是容易的。若是「愚」、「蠢」、「惡」、「丑」等等,人們往往不敢去做,懼怕種種後果。中國文化發展到明清時代,文化遺存越豐厚,障礙越多,民族精神就越萎縮,社會就越退步,其根子就在這裡。中國作為一個文明古國,文化偏見太多、太多。所以《道德經》第十五章說「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豫焉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人類要戰勝自己的文化偏見,太難!太難!善為士的人的行為,往往是一切都如履薄冰,其原因也在這裡。一個人要自己戰勝自己的、民族的、地域的、時代的、集體無意識的文化偏見更難。即便自己能戰勝,也常不被社會所承認,甚至被社會所否定。那就更是難上加難。

對於這一切,老子有一段絕妙的表述,那就是這第二十章所描述的「眾人熙熙,如享太牢,若春登台」。這是說在所謂仁義治國中,以美好的概念去號召人們,在一段時間裡,所有的人出於文化的固有偏見,會熱烈擁護這種政治,但是「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

一個人唯唯諾諾地被文化偏見牽著鼻子走,與阿諛奉承又相差了多少?從文化偏見而產生的所謂「善」的觀念,實際上與「惡」又相差了多少?但是被文化偏見迷惑了的人們,他們還是對這種看似美好的文化偏見趨之若騖啊!他們對於「聖」、「智」、「巧」、「利」、「仁」、「義」,這些看似美好的概念迷信太深了,想讓他們跳出文化偏見,即便是「民利百倍」、「民復孝慈」、「盜賊無有」,他們也不願意,不醒悟啊!他們就是不能順應事物固有的客觀發展趨勢辦事,也就是因為「無明緣行」而反「道」而行。

老子這番議論,決非空泛的訓誡,這是必得有切身體驗的人,才可以理解的。沒有切身體驗的人,不是墮入隨意妄為、胡作非為,就是被文化偏見捆得死死的,無法擺脫。

我們再說一遍,老子講的這一切,雖然是從治國的角度說的,但每個人都可以從自己的生活實踐中體會到他的真理性,即「良知」的真理性。不被文化偏見所左右,外人說的也參考一下,反正也是緣分(「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但仍徑直走自己的路,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公,這是老子對人類苦口婆心的勸誡。如果什麼人還能從其中找出一個人人可以遵守的教條,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規律,他如果不是騙子,就是大大的偽道學。

老子是要徹底解放生命啊!

正是由於此,我們就可以返回到第十八章看一下。老子說的「大道廢,有仁義」諸文字的本義,就是在引申批判「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指出這是百害之源。在人世間為政者,不管他們的主觀願望是如何的美好善良,只要不跳出固有的文化偏見,並且希望用這種文化偏見去統一人心,就沒有不失敗的。中國宋代理學的全部毛病就在這裡。他們把他們的文化偏見稱為「天理」,以此去要求一切人,希望所有的人都以這種文化偏見作為做人的準則,甚至提出了「存天理,滅人慾」這樣荒唐而自相矛盾的論調。他們「存」的便是中國千百年「家宗教」形成的文化偏見,「滅」的是事物自身固有的發展趨勢。任何事物的發展趨勢都是屬於它自己的,無通則可尋。所以治國不能靠幾個道德通則,否則必大敗。

世界的大治,必須是老子說的無為大治,舍此沒有第二種辦法,不管你個人的見解如何高明,都不可能真正治好一個國家。

在這個問題上,佛、道兩家的觀念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人人都能從自己的文化偏見中跳出來是很難的,所以老子才會說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一段的話。

「泊」字,唐玄宗注為「怕」字。河上解釋這一句是「我獨泊然安靜,未有靜欲之形」。意思是:「我停泊在無為的港灣里,像一個未曾長大的嬰兒」。「儡儡(乘乘)若無所歸」。不知世人的紛紜複雜的文化偏見,哪個是,哪個非?眾人滿足於自己的文化偏見,對每一件事似乎都有足夠的成見,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而「我」,則總好似自己是被世界遺棄了的人。往後的文字是「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這是一種非常高的境界,而不是一般的感嘆。要了解這種境界,可參照後文,老子說的「我有三寶」一節中的最後一句「不敢為天下先」。

老子心中永無天下先的傲氣。

上文我們一再使用了「文化偏見」這個詞,並不是說在人類文化中有「正見」、「偏見」這兩種形態。這是要就具體事情而說的。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獨特發展趨勢,往往不可以以文化知見事先預測。對此有心得的人,自會理解這其中的微妙。所以,「摸著石頭過河」是絕對的真理。許多事情若以人們習慣了的文化觀念偏見去推測,不是看得太難,就是看得太易。人們根本不知道,當你不去隨意用各種固有的文化觀念干擾事物的發展時,該成功的事物,其成功的微妙,往往是神鬼難測的。但若你過分去干擾它,反而會徒增許多苦惱。這時最好的辦法是貌似渾渾噩噩地「觀」其自身的變化兆頭。「觀」亦無所「觀」,實是永遠反觀內照自心,只要自己的心境上沒有雜質陰影,其反映的映像肯定是智慧的真理。上文老子說的正是這樣一種境界,對於這種狀態與追求,最生動的描繪就是《莊子·養生主》「庖丁解牛」,說盡了其中的妙處。

最後一句最不好解,歷史上歧解極多,我們以為蘇轍解得最平實。「譬如嬰兒無所雜食,食於母而已。」不雜食就是不被各色文化偏見所干擾,獨獨盯著事物自身的固有的微妙的發展趨勢,決不橫加干涉,其實,客觀事物的固有發展趨勢才是你自己的真自我呀!忘了「此兩者同」、「出而異名」的明訓嗎?如果再說得清晰一點,就是莊子的「官知止而神欲行。」

我們這樣說,是故意把問題縮小了說。老子在這裡指的「治國」,是整個社會的事,或是整個人間的事。下文便是講為什麼必以無為之法救度人世間的文化困境。世間人的「迷」是自然而然的事,不是哪一個人出的一個點子,想一兩個高招就可以解決的。任何高招都無法統一社會的文化心理,即便是一時統一了,也可能反而會成為社會進步的桎梏。

這裡我們還需辨析一個重大的原則問題。我們在這裡使用了「文化」這個詞,是為了迎合世間人的現行觀念,但又怕引起誤解,以為我們在否定整個人間文化。

文化這個詞含義非常寬泛,也極容易被人誤用。我這裡指的文化,是指的人類認知活動的全部。人類認知活動永遠是一把雙刃劍。活動本身不管是善、是惡,是美、是丑,是對、是錯,是成功、是失敗,從我們個人說,從生命本體說,都不存在真正的對錯是非。但我們這個觀點與黑格爾的「存在即合理」是不太一樣的,任何認知活動,在我們看來,無所謂合理不合理,都是一個稍縱即逝的過程。而黑格爾的觀念中,有肯定存在的現實固化下來的意義,這是我們不取的。

如果更明確的說,我們不承認心外任何「存在」。我們指的是生命的認知活動本身,賦予了「存在」運動變化的內容,不是「存在」本身有什麼合理不合理的「內容」。

更重要的是,我們否定人類因活動推理出來的觀念,即一切所謂的僵化了的規律、法則、定義、原則……這一切觀念性的東西,在一定的時候看似起了好的作用,但從「宇宙——生命」系統的整體看,如果不「與日俱進」,就全是贅瘤。

正是釋迦所講「諸行無常」,而觀念性的東西正是想從人類已經經歷過的一次又一次的活動中,去臆想出一種可以長期有效的規律、法則、定義、原則……諸如此類。這些東西,便是「美之為美」的「美」,「善之為善」的「善」。

老莊學說幾乎是從頭到尾,徹頭徹尾,徹里徹外地否定了這些東西。莊子以「中央之帝混沌」為喻,言其只要日鑿一竅,七竅成時,一切清楚了!而以七竅為基礎的生命活動本身就已經死了。這不是說「生命」會真的死了,而是說因七竅「清楚」而生成的觀念性的東西,存在於人的意識中的某種心理定勢,包括僵化了的規律、法則、定義、原則……之類,一旦在人的頭腦中佔據了統治地位,生命便「死」了。

老子說的「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指的便是這些東西。

許多人不分辨生命活動本身,與這種由意識活動推理出的觀念性的東西的不同,借著老子話,大講什麼拋棄名利呀,拋棄美色呀,拋棄人慾呀,好似老莊學說與理學的宗旨是一樣的,都是要求「存天理、滅人慾」。這是和老子思想完全相悖的提法。

如果用老子的觀點說,假如有人去爭名奪利,這本身就是生命應有的理所當然的活動。這個活動本身無對錯。真正錯的是因這個活動成功或失敗而推理出的觀念,包括那些自以為自己高尚,永不爭名利的觀念。

該爭便爭,不該爭便不爭,這裡只有生命的現實,而不存在孰是孰非。爭完了就完了,下一次活動是下一次活動的事。不能以這次活動為標準去推理出任何可供下一次作依據的觀念。不管是善的推理,還是惡的推理。因為這種推理一旦存於意識,就是「玄之又玄」的障礙,大大阻礙了「智慧自來」的「官知止而神欲行」。老子這裡的「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就是莊子說的有「官知」止了,「神」才能來。

正如我們前文一再指出的,「美之為美」是個體人類走不出的怪圈。所以老子面對著在知見與觀念中兜圈子的人類,只能是「俗人昭昭,我獨昏昏」。

老子是拋盡文化偏見的人,見世人如此,實在是百法難解這些危險的遊戲。

關於文化偏見的可怕之處,人們不必多想,只要看看冷戰結束之後的現今世界的文化與文化、宗教與宗教、民族與民族的衝突,便知現在令世界不得安寧的正是文化的這種偏見。人類現在的一切,正是讓老子不幸言中了。

經文里的「不解」正是大解、透解。所以老子會說「絕學無憂」。絕學,就是不被世間的文化偏見所污染,所以也就沒有世人的那些憂愁。

老子這裡的「絕學無憂」,和佛學的「無學」是有區別的。佛學中的「無學」是說的老子的「致虛極,守靜篤」的境界。「無學」境界中的時空粉碎了,也就具備了一切智、自然智、無師智。此處的「絕學無憂」不可作佛學的「無學」講,而是老子為世間俗人開的一個藥方,也是一種警示。

「你們只要沒那些亂七八糟的文化偏見,你們自然就沒有憂愁了。」

但是這並不是根本解決問題的方法。從二十一章至二十七章,老子層層詳細推究出,解決人世間的問題不能從人世間本身下手,而要靠在「宇宙——生命」系統中生出另外一種生命存在方式,即「願力身」的救度。其實,當老子這樣「想」時,就是「宇宙——生命」系統中產生「願力身」的因緣便已成熟了。老子不是「想」到了這一點了嗎?這說明「願力身」不是某個聖人奇思妙想的結果,而是「宇宙——生命」系統自身的因緣成熟使然。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這一句話就可以把十八、十九、二十章老子所貶棄的觀念的本質道盡。這也是人類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的根本誤區。

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崇仁尚禮的誤區呢?如果照一般中國人的傳統文化,就是「人相」、「我相」、「身相」難除。這個問題我們在前言中及後面的解老子原經的文字中已經反覆講了,這裡不再重複。

在這裡,我們希望人們注意一下人類社會的發展史的基本情況。

就生命本體說,「道」的基本表現形式是「知」,最終目的是「知知」,即「明明德」、「知常曰明」、「見性成佛」。正因為如此,人們發現了生命本體的基本特性,仁、義、禮、智、信。

「仁」,「道」使生命之成為活生生的生命,也即形成活生生的每個生命之「知」。這當然是「仁」。

「義」,一切生命之知,都是如應隨響,當來必來,來則必「宜」,「不宜」也是「宜」,是為「義」也。

「禮」,天之經,地之緯,人之禮,「道」化生命永遠是和諧的,有次序的,是為「禮」也。

「智」,正是「道」本身的「智慧」。「道」本體本有智慧,這種智慧又必被個體生命所分享,是為「智」也。

這一切的一切,永遠是如信而來,如信而去,「信」字顯然。

正如我們反覆講的,這一切皆是「道」的運動的「矢量」。

人們都知道「標量」與「矢量」絕對等同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有這樣的事,「矢量」也就不能稱之為「矢量「了。

所以,這些生命本體的「矢量」,一旦表現為人間生命的「標量」運動,肯定是豐富多彩,與「矢量」相對、相應、相輔、相逆、相反都是正常。正好應了一個「萬變不離其宗」的古語。沒有這樣的萬變,其「宗」反而沒有了。

更重要的是,人類由於生活在固化了的,統一化了的眼、耳、鼻、舌、身、意的物理感官中。生命的本體「道」的智慧顯相,在個人的肉體感官中顯示出來,必是扭曲的。當然,這種扭曲本身也增加了生命運動的多姿多彩。

這樣,人類的「知」與「道」體本身的「知」,看似同步,實是不同步。更重要的是,人的「知」中的意識活動所藉助的素材,往往是晚半拍的「記憶」。

人類的所謂的「邏輯思維」,實際是記憶幻相的次序羅列,這就必然導致意識思維的滯後。這就是人類頭腦中「道」的本體特性,仁、義、禮、智、信,後來會被固化為人類知見的根本原因。

人類的智慧把握不了生命的動態本性,尤其是在交流中、傳授中,不得不藉助意識領域中固化了的觀念。這就必然把本是活生生的仁、義、禮、智、信變成了「美之為美」的觀念性的東西,反而成了「惡」與「不善」。

這種「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的現象,在中國文化中之所以根深蒂固的第二個原因,正是由於中國文化在自己發展過程留下了後遺症。

在原始人類走出巫術圖騰社會的歷史過程中,中國人走了一條與全人類不同的道路,這就是家宗教的道路。

中國的家宗教沒有為自己立起一個心外的人格神,可立起了一連串的觀念神,這就是作為家宗教範疇內的仁、義、禮、智、信。事實上,這一看似美好的觀念,已經是一種偷梁換柱了。中國人家宗教文化頭腦中的「仁」、「義」道德,和生命本體的「仁」、「義」道德,根本不可能是一回事。

中國人家宗教的這種仁、義、禮、智、信,是以血親關係為基礎的,人類在農耕文明條件下的道德教訓。這一切對於緩和社會矛盾,鞏固社會宗法秩序,保存中國智慧文明,起了極大的作用。從春秋時代定型,到戰國時代發展,這種以家宗教為核心的中國文化,在中國人三千年的進步中,功不可沒。

其真正的價值,並不只是在穩定和緩和社會矛盾,主要是為中國保留了一大批可以窺透生命根本秘密的生命精英。在此之後,中國文化的本來智慧就一直在道士、儒士中得以傳播。

同時,這就為佛學在中國的廣泛傳播奠定了基礎。因為從本質上講,他們是一個系統的。

與此同時,這種仁、義、禮、智、信的文化,在中國也進步一庸俗化、普及化。最後,到了宋儒手中,這一切又都被稱為了「天意」的代名詞,「天意」的具體闡解。他們從作為觀念的仁、義、禮、智、信中,推理出來的是,「天尊地卑」、「君尊臣卑」、「父尊子卑」、「夫尊妻卑」。這才使得本來「道」本體的特徵,成了人間社會的天意道德。

老子早在他的時代已經看到了這種弊病。

事實也正是這種把「道」的本體之德,庸俗化為社會風尚,導致了後期中國文化的大衰敗。

在這裡,我們看到另一個事實。大概是從公元十四世紀開始了一個完全不遵從這種仁、義、禮、智、信文化的西方文化崛起了。西方文化本質上是一種海盜文化,掠奪文化。這種文化一方面以基督文化固化秩序,另外一方面以邏輯理性矇混人心。目的是誘使人類高度叢林化,高度殘暴化。

這個文化與中國溫馨的家宗教文化是完全對立。

但是,這個文明在這五百年的時間裡,取得了輝煌的勝利,把中國文化打得七零八落,尤其是十九世紀末到整個二十世紀,中國人、中國文化幾乎是處處落荒而逃。

如果不出現毛澤東、鄧小平這樣一些扛鼎人物,中國只好是掠奪的海盜文明的附庸。

進入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天地放曙光,世界經濟一體化,世界信息一體化,宇宙生命一體化的文化,已經咄咄逼人來到人類面前。

這就是說從宇宙——生命大系統的層級看,仁、義、禮、智、信的真面目大顯露的時代到了。

這樣,最起碼我們也得承認,西方掠奪的海盜文明,也具有仁、義、禮、智、信的特點吧?

到了這裡我們再重讀老子的經文:

絕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荒兮,其未央哉!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我獨泊兮,其未兆,若嬰兒之未孩;

傫傫兮,若無所歸。

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

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澹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

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

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好絕妙的詩啊!「詩」是不可解的,誦吧,好好的多誦幾遍,其義自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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