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的回憶(三):比鄰居的孤獨死更意外的事(上)
來自專欄旅日筆記
話說2010年的3月底,住宿舍的合同到期,語言學校要讓4月入學的新生搬入,於是我們不得不另尋住所。
第一次出去找房子也不順得夠了,留學生們遇到過的那些麻煩——最主要就是:很多房主和房屋中介根本不考慮留學生作為客戶——我們都遇到。看房子的時候,受過一些不友善的人不耐煩和刁難,還有一些專門給中國人租房但非正規的中介,沒辦法時也只能投奔試試,卻有一次因為對方業務不熟,找不到要帶我們去看的房子,不得不又把我們開了回來,這等不靠譜的事也並不是非常罕見。
因為我們相比別的更年輕的孩子,對房屋的要求稍微高一些,總是挑到最後就沒得挑,而可供選擇的地方又實在差到難以接受。後來,好運來了,一對馬上要離開福岡的學長讓我們付一個4萬日元的介紹費,就零禮金零押金地把房間兌給我們租,那房間很好,比一般的一室房要大,傢具也有配備齊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要自己出錢買,也是不小的花銷),地理位置在中央區西公園旁。房東是一位特別好心腸的83歲老太太,總是可愛地稱自己「美人」。老太太很照顧我們留學生,這幢房子里還有好幾間也是租給留學生的,她甚至還給許多自己的房客當擔保人,還騎著自行車,帶著水果和自己親手做的裝飾品來送給我們。每次光為了她的歲數我們就特別感動。那時我們沒有存款,能收支平衡已經很不容易,特別感謝她,讓我們在一間屋裡簽下兩人的名義,而房租僅收35,000日元。
我們以為,在這裡安頓之後,之前經歷的那些無禮的租房委屈再也不會發生第二次,萬萬沒想到這間房租了剛滿三個月,6月25日那天,我們就被「嚇跑」了。
早在4月底,我們就在樓道里聞到一股怪的氣味,然而因為之前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件,所以是想不到的,我還一直以為是隔壁家「魚壞了」。
說起這位住在我們對屋302的鄰居,我們打過兩次「交道」:第一次,是剛搬進這房間時,對屋音樂聲開得好大,我當時想:日本社會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到我竟然已經習慣在室外白天的公共場合都沒有人相互講話。所以我覺得現在有人把音樂開得熱鬧一點不是挺好嘛;第二次,是在推算出死者臨死時的前夕,我看到一個披髮男子在開我們對屋的信箱——這也就是唯一一次看到他的臉,而且只是由頭髮掩著的側臉,他還是個年輕人。
6月25日那天傍晚時分,我和Hippo騎著自行車正往家趕。白天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號碼給我打了三個電話,我沒有接聽,而那天我們都不知為何地感到壓抑,等我們到了家樓下,看見警車停在路旁,上樓一看,警察就在家的門口,當我開口問「您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的時候,我已經反應過來了!散發出氣味的久閉的門已被打開,那股「魚壞了」的味道更加濃烈。熏鼻的氣味聞所未聞,我們從警察那兒得知那男子已經在家裡死了一個半月。警察迅速問了我們幾個問題:認識他嗎?什麼時候開始感覺不對勁的?…原來,白天打我電話的是住在男子旁邊301室的中國留學生,女孩子。她一出門,由於她的房間比我們離302室更近,她嘔吐了,立即報了警。她一個人住。
問完話,警察叫我們回屋或是離開現場,因為他們要繼續破案,我們下意識地說我們要回屋,當時,雖然害怕,卻還是不住地望了望那扇打開的門裡面,想看到躺了那麼久的死者長什麼樣。我當時特別地害怕,更別提來不及去分析事情可能的前因後果,光是死者躺在屋裡那麼久,就已經害怕地哭不出聲來。
我從前鼻子一直不太靈敏,但那件事後,我的嗅覺從此變得敏銳無比,而且誇張的是,稍有垃圾的味道我就頭暈不已。所以,我可以說那是我終身難忘的氣味,當然,也聯繫著我的情感。
我們進了屋,不到三分鐘,已經受不了死人的味道,那味道不僅進入鼻子,也令我們快要睜不開眼睛。我們飛快地出了門,騎上自行車,卻不知騎向何方。
Hippo在路上對我說,他其實早有預感,但是我那時要考試,打工也忙,就沒有對我說,他說他收拾門口的時候,有那種」白白胖胖的蟲」怎麼掃也掃不幹凈。於是我們看到白米飯也反胃,也根本沒有胃口,沒精打採的狀態持續了兩個多月。飛奔出家門的當天晚上,我們在平和台賓館8000日元/晚,睡了一宿,Hippo喝了幾聽啤酒,我也始終沒能緩過神來。第二天醒來,我們才意識到沒有房屋可以立馬讓我們搬入,打工的工資也還沒有到手,於是和語言學校商量讓我們欠一部分款,先搬回宿舍。
我們重新辦理了入住手續,學校叮囑我們不要告訴別人我們住回去的原因,就再沒說別的;我們告訴S&B拉麵店的店主,他覺得我們搬家是過於大驚小怪;我去MINISTOP打工時仍然驚慌,說明原因後,向來慈祥的店長淡定地說:「你為啥想知道這個人為什麼死?我只能說他的活法不好,所以死法也不好。」我當時來日本才不到9個月,遇到這麼驚人的突發事件才沒幾天,顯然是沒法放鬆的。當我騎著自行車去學校、打工、圖書館時,我感受到這裡比過去更為安靜,我和大家之間的距離也更為遙遠。也有同學因為看到我們搬回宿舍,對我們指指點點,我們的態度也很消極。
然而,隨著夏去秋來,我們不得不考慮再找住處搬出宿舍。於是,我剛才提到租房時的種種委屈,變本加厲地再來一遍。最後,遇到了エイブル公司的關戶先生,感謝他一直幫我們找,直到我們滿意。他找了28家。
這回找房,或許是我們越挫越勇,也很大程度因為之前房子里有人死在家裡無人及時應對,所以我們想找一家和房東住在一棟樓里的、合適的房間。終於,關戶先生幫我們找到一家四層樓的樓房,就住在一樓的房東,後來成了我們一生的朋友——68歲的酒井夫婦。
我們和酒井夫婦初次見面,酒井夫婦說要會見我們來「面試」,我們非常緊張,太想抓住這個即將到手的好機會。酒井先生用英語來和我們對話,以展現他國際化思維的友好,但是其過程,他也戰戰兢兢,並坦言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外國人入住,他臉上也沒有露出笑容,我們之前他還喝了些酒。關戶尷尬地陪著笑臉,酒井太太不發一語,我們雖然因為租房被人嫌棄慣了,卻也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不知如何是好的場面啊......突然,我們發現房間角落裡有一把電吉他!Hippo眼睛一亮,問:「這電吉他,是您的愛好嗎?」話音剛落,酒井先生也突然變得「正常」起來,他抓起琴,開始彈奏,他彈奏時,說真心的,完全不像一位快要70歲的老人。我們真誠地用力鼓掌,我完全驚呆了,Hippo比我放鬆一些,說他也來彈一首,坐在一旁的關戶先生耐心地投來讚許的目光,凝視著這個轉機的一分一秒。漸漸地,我開始放鬆下來,和著Hippo的琴聲唱起了歌,把我們以前樂隊里排練過的英文歌,選了拿手的唱了兩首,隨後酒井先生又再一次抓起琴,請我再唱......就這樣,我們租下了酒井家的房間,還給我們換了一間更大、朝向更好的,連租金也便宜了2000日元。
酒井先生的吉他彈得太動人。他之後邀請我加入他的樂隊,有時我因為學業繁忙,很想推辭,可每當進屋聽到他滿富深情的伴奏一響起,我便會再也沒有任何怨言,一遍一遍熱情地排練下去。我一直有參加他們樂隊的排練,直到我離開福岡。
說回原本舊的房間,很多留在那裡的物品,我們都決定扔掉,除了好友今夕何夕寫給我的一封信被投遞在那邊信箱里,太害怕的我卻為了收信硬著頭皮回去過僅一次。收拾房間都是Hippo收拾的。那位「美女」房東老太太,在警察來的那天因腿骨折住院,但仍覺可以照料這些事,就沒有委託給她的家人,一時無法聯繫得上。出事之後一個月,她打來電話表示抱歉,並告訴我們,那位年紀輕輕的鄰居是「孤獨死」——這個詞每當我們後來和別人討論起,大家都說「只聽過沒見過」,而且第一反應都覺得死者應該是個老年人。那死去的住302室的鄰居,來自宮崎縣,沒有親人,沒有工作,或許根本沒有在乎他的人。
對這件事的後續處理也看出了老太太本身和自己家人感情的淡漠。自從她骨折以後,她再也無法騎自行車了,人也變得乖僻,當我們給她寄東西感謝她先前對我們的照顧時,她打來電話狠狠地說:「叫你們不要聯繫我你們怎麼還聯繫,就這樣吧!」然後沒等我有反應,就「砰」地掛斷了電話。在舊的住處,我們失去了一些東西——日常用品,衣物,還有「美人」房東老太太親手做的裝飾品。但是遇到了酒井夫婦這樣一生的朋友,也算塞翁失馬。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在這件事之後,還發生了其他的離奇反應和奇特感悟,所以,這個故事,隨著時間的推移,越講越長。
我今天講的故事,是我和朋友們分享得最多的人生故事之一。而每次分享,「版本」都會有些不一樣,因為,我發現關於鄰居「孤獨死」的事情,對我的影響和改變遠遠要超過「孤獨死」事件本身。有時,人生就是很有意思,當你發生突發的事件,當你以為你會不停地和人提的那件讓你感到意外和突然的事,卻除了漸漸被歲月沖淡的無奈之外,不經意間感到滑稽和命運的力量,甚至還會震驚,當初被迫承受的孤獨苦痛,竟會給自己的生命帶來積極的更新。有些更新,和那事件直接相關,而還有一些事則是陰錯陽差,卻對自己有著更深遠的影響。
後來,每當朋友們津津有味地聽完所謂的「完整版本」,往往都不忘來一句:「你一定要把這個完整版的故事給寫下來。」
「完整版的故事」我還沒有講完,下篇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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