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曼:帝國的碎片(搬運)
一邊是聖索菲亞大教堂(Aya Sofya),另一邊是藍頂清真寺(Blue Mosque),這裡曾經是世界的中心。每一個來到蘇丹艾哈邁德區(Sultanahmet)中心廣場的人都會由衷地感慨。
蘇丹艾哈邁德區位於土耳其最大城市伊斯坦布爾(Istanbul)。這個區處於博斯普魯斯海峽(Bosphorus)的入口處,北面是狹長的金角灣(Golden Horn),南面是開闊的馬爾馬拉海(Sea of Marmara),而東面就是海峽的入口了。那兩座世界著名的建築就坐落在該區的小山之上,代表了這座城市1000多年的記憶。這裡曾經是連接亞歐大陸的樞紐,拜占庭、奧斯曼兩大帝國的首都。
在蘇丹艾哈邁德的北部還有一片巨大的宮殿群——蘇丹們居住過的托普卡帕宮(Topkapi Palace)。這裡是大小宮廷陰謀的發生地,也是無數后妃們爭風吃醋的歷史現場。土耳其歷史上著名的蘇丹們在這裡一邊大吃大喝快樂地玩著女人,一邊聽著詩人們溜須拍馬,欣賞著春宮圖,或者偶爾翻一翻亞里士多德和魯米的著作,只有在偶爾閑暇的空隙里,才費心處理一點兒政事,擴大一下疆域。如今,這座已經失去了用途的宮殿仍然佇立著,向參觀的人們訴說著當年的繁華與現在的失落。
從蘇丹艾哈邁德這片富含歷史遺迹的區域,順著金角灣往西,可以到達伊斯坦布爾巨大的石頭城牆。在這些年的旅途中,我見過無數城牆,從中國的萬里長城,到印度眾多的殘牆,卻不得不承認,唯有伊斯坦布爾這一座是最美的。中國長城也很美,但都是磚頭壘的。印度的城牆有不少是石頭的,卻只注重防禦功能,忽略了美感。只有伊斯坦布爾的城牆兼具了美感和堅固。這座巨大的石頭建築擁有數道牆體和溝槽,每一道都帶著不同石料拼出的美麗花紋,顯得匠心獨運,也顯示出帝國充足的財力。
這座城牆曾經幫助東羅馬帝國抵禦了無數次蠻人的攻擊,最終卻被奧斯曼土耳其人攻陷。從城牆上望去,整個伊斯坦布爾如同是一座風情依舊的成年女子,炫耀著滿身華麗的珠寶,卻又帶著更換愛人的哀傷。
在這座絢麗的城市,還有一個地方是必去的,那就是伊斯坦布爾的考古博物館。在那兒,你可以欣賞到土耳其輝煌的另一面。
在博物館中,有來自摩索拉斯陵墓(Mausoleum,古代的世界七大奇蹟之一)的石獅子,也有3000多年前赫梯人(Hittites)寫在泥板上的文字,上面記述了和古埃及法老的戰爭與和平。
在古希臘人評選的世界七大奇蹟中,有兩個是在現代土耳其,還有一個在距離土耳其咫尺之間的小島上。而土耳其本身的歷史也可以追溯到數千年前,擁有著一批世界上最古老的定居點,比希臘、羅馬都要古老。
在博物館裡,還有許多來自現代土耳其之外的鎮館之寶。最讓人瞠目結舌的是一座石棺,人們稱之為亞歷山大石棺(Alexander Sarcophagus),來自黎巴嫩的城市西頓(Sidon)。這座石棺的主人是一位生活在公元前4世紀的西頓國王,叫作阿布杜洛尼穆斯(Abdalonymos)。石棺之所以和偉大的征服者亞歷山大聯繫在一起,是因為石棺上雕刻的故事來自亞歷山大對波斯的遠征。
當19世紀的人們發現了位於西頓的皇家墓地時,這座石棺的華麗和精美震驚了世界。雖然它出自2000多年前,但在地下被保存得那麼完整,就彷彿昨天才雕刻成形,沒有任何受損的痕迹。人們甚至不相信一個小國的國王能夠擁有它,懷疑它真的是亞歷山大大帝的棺槨。而從時間上看,這座石棺的雕刻時間與亞歷山大生活的年代也很接近。不客氣地說,這是古典時期留給我們的最精美的雕刻之一。石棺上的雕塑所展現的古代戰爭場面中,每一個人的每一個動作都那麼栩栩如生,有的舉著刀正要劈下,有的用盾牌迎接著對方的攻擊,騰空的馬、撕咬的獅子,彷彿電影一樣逼真。
博物館展廳里,一位土耳其導遊正在為客人講解著這些石棺的來歷。19世紀,在黎巴嫩城市西頓發現了一座皇家墓地,這些石棺都是在那座墓地出土的,又被運到了伊斯坦布爾。甚至這座考古博物館的主建築最初就是為了容納這些石棺而建立的。
導遊介紹時充滿了自豪感,卻引起了一位遊客的不滿。他詢問了一個問題:「但是,你們怎麼能把黎巴嫩的文物拿過來展覽呢?」
「哦,不,你錯了,」土耳其導遊略顯悲傷地說,「在石棺被發現的年代,還沒有黎巴嫩這個國家。西頓這座城市當時屬於一個叫作奧斯曼帝國的國家,這個國家的首都就在伊斯坦布爾……除了伊朗之外,中東地區現在你們熟悉的國家一個都不存在,這裡的土地全都屬於奧斯曼……但那個國家,一個帝國,已經消失了100年……」
講這話時,導遊一直帶著回味悠長的悲傷,把人們帶回了100年前消失的帝國時代。
事實上,在主建築旁邊的東方博物館裡還有許多文物,有來自古巴比倫的彩釉城磚,色彩艷麗,讓人無法想像這些磚也來自於3000年前。這些城磚發現於現在的伊拉克境內,但在發現之時,那兒屬於一個叫作奧斯曼的帝國。
博物館還有不少埃及的文物。雖然埃及的文物早已散布在歐美的各大博物館,但還是有必要指出,埃及曾經屬於一個叫作奧斯曼的帝國。
這個帝國的疆域曾經從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直到前南斯拉夫和希臘,再經過伊斯坦布爾進入亞洲,囊括了幾乎所有的中東地區:伊拉克、約旦、敘利亞、巴勒斯坦、以色列、黎巴嫩,以及一部分沙烏地阿拉伯,都在它的控制之下。然後,這個帝國繼續延伸,從西奈半島進入埃及,並將北非的利比亞、突尼西亞等地收入囊中。
這個帝國曾經是世界上最為寬容的帝國,它雖然信奉伊斯蘭教,卻接納了基督教、猶太教等各種宗教和流派。它曾經發動過無數的對外戰爭,但又維持著領土之內的和平與繁榮。
只是在100年前這個帝國就死了,死於第一次世界大戰。
在它死之前很久,就已經淪落為任人宰割的弱者,被稱為病夫。死去的時候,人們不是感慨它的偉大,而是說,這個病夫終於死了。
如果說,「一戰」後哪一個戰敗國被宰割得最慘,許多人會說是德國,或者奧匈帝國,但奧斯曼帝國不聲不響,悄悄地拿走了這個「頭銜」,甚至連眼淚都無法流。在歐洲分贓的「巴黎和會」上,奧斯曼政府默默地適應著人們給它定的基調:縮小,縮小,再縮小……昔日橫跨亞歐非的大帝國正在變成亞洲小角落裡一顆不起眼的螺絲釘,戰勝國們將所有有用的地方都要搶走。
蘇聯盯上了伊斯坦布爾和海峽兩岸,這是奧斯曼帝國最有用的地方;義大利盯上了它的地中海岸,並將之佔為己有;希臘盯上了大量的島嶼,並試圖強佔伊茲密爾(Izmir)一帶;法國盯上了敘利亞(那時候敘利亞是屬於土耳其的);英國盯上了更加廣闊的伊拉克、外約旦(Transjordan,即現在的約旦)、埃及等地;同時,位於阿拉伯半島的許多部落也被允許獨立。
於是,在戰勝國們爭先恐後大快朵頤中,奧斯曼帝國壽終正寢。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病夫死了,但它的遺產一直持續到了今天。在它領土內成立的那些國家——伊拉克、敘利亞、巴勒斯坦,紛紛陷入了內戰之中。對奧斯曼帝國的瓜分不僅沒有帶來穩定和安全,還帶來了百年的災難,中東成了世界上戰亂最頻繁的地方。
伊斯坦布爾:又一個羅馬
從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出發,向北走到金角灣,再順著海灣的南岸一直西行,一個小時後,就可以到達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的城牆。
這道城牆從金角灣一直延伸到馬爾馬拉海,將城市和大陸的其他部分完全分開。古老的伊斯坦布爾就建立在馬爾馬拉海、金角灣和這道城牆組成的三角地上,眺望著不遠處的亞洲海岸。
如今的城牆已經殘缺不全,出於旅遊的需要,政府修復了其中的一部分。當我爬上一段修復的城牆時,體會到了兩股戰戰的滋味。頂端的階梯大約有75度,兩邊沒有護欄和扶手,只能用手扶著前方的石階爬上去,石頭上滿是遠古時期的海洋化石。
站在城牆頂部,伊斯坦布爾這座巨型城市盡收眼底。最近處是著名的可拉教堂(Chora Church),這座教堂內部保留了許多基督教時期的金粉壁畫和天頂畫。類似的畫作曾經充斥著城市大大小小的教堂,但在1453年伊斯蘭教攻陷了城市之後,幾乎所有的教堂都改成了清真寺,壁畫都被抹掉了,就連聖索菲亞教堂也只象徵性地保留了一點兒,只有可拉教堂的壁畫被完整地保留下來。
比可拉教堂稍遠一點兒的是金角灣。金角灣中大大小小的汽船在水中飛馳,穿過一座座橫跨兩岸的橋樑。遠處的聖索菲亞教堂和藍頂清真寺盡收眼底,除了這兩座龐然大物之外,伊斯坦布爾眾多的圓頂清真寺星羅棋布地點綴在城市間。
在南側的遠方是浩瀚的馬爾馬拉海,幾座小島如同仙山一般漂浮在海面上。在金角灣的另一側,是聳立著現代化高樓群的加拉塔區(Galata),那兒在古代曾經是義大利商人居住的地區,現在已經成了伊斯坦布爾的另一個中心。亞洲海岸也可以隱約看到,預示著絲綢之路的終點,把這個世界之都和遙遠的東方連起來。
這裡曾經是大名鼎鼎的東羅馬首都。歷史上,羅馬是一個跨越亞歐非的大帝國,它的首都是義大利的同名城市羅馬。但隨著帝國的擴張,國土面積太大,治理不便,到了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us)時代,帝國被分為兩半來治理,這就有了東羅馬和西羅馬。
戴克里先設計的制度是:帝國一共有四個統治者,包括兩個皇帝(他們的稱號是奧古斯都)和兩個副王(他們的稱號是愷撒)。其中一個皇帝和一個副王治理以義大利為中心的西羅馬,另一個皇帝和副王治理以希臘為中心的東羅馬。戴克里先制定這個制度,並不是為了分裂帝國,在這個體系里,兩個皇帝是相互合作的。他們雖然都叫皇帝,卻也有尊卑之分,戴克里先是最高皇帝,他的夥伴居於從屬地位,帝國其實還是統一的,最終決定權在他一人手裡。
等戴克里先死後,這套制度卻出了問題。兩個皇帝之間協調越來越彆扭,並最終將帝國分裂成了兩個國家。到了皇帝君士坦丁(Constantinus)時期,在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歐洲海岸上,在最險要的位置上,皇帝把一座原本叫作拜占庭(Byzantium)的小城建設成了一座大都市,這就是君士坦丁堡。在後來上千年里,它一直是東羅馬的首都。也因為這座城市原來的名字,所以東羅馬帝國也被人稱為拜占庭帝國。
當北方的蠻族人在歐洲摧毀了西羅馬,西部帝國崩潰時,就只有東羅馬這個繼承了羅馬帝國榮耀的遺產閃耀在東方了。
東羅馬帝國曾經擁有著現代的希臘、巴爾幹、土耳其、埃及、亞洲中東等眾多國家和地區;它存在了1000年,曾經與波斯人對抗,又經歷過阿拉伯哈里發(Caliph)的入侵。塞爾柱突厥人、十字軍、成吉思汗、帖木兒也曾輪番衝擊過這個古老的帝國。在他們的衝擊下,東羅馬的國土面積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圍繞著君士坦丁堡這座城市周邊的土地。但它依然頑強地活著,直到奧斯曼土耳其人到來。
我們現在所說的土耳其(Turkey),就是中國古代所謂的突厥。只是由於翻譯的問題,人們很難將土耳其與古代驍勇的游牧戰士聯繫在一起。奧斯曼人是突厥人的一支,以他們的祖先命名。
他們從中亞來到中東後,首先在小亞細亞停留下來,又渡過海峽到了歐洲,抄了東羅馬的後路,到最後,整個東羅馬帝國只剩下最後一座城市——君士坦丁堡。這是一個只有大腦卻喪失了軀幹的帝國,霸佔著險要的位置不肯屈服。
亞歷山大雕像。這位偉大的征服者當年就從土耳其的土地上經過,去埃及、波斯和印度三大文明中心。
但是,到了1453年,奧斯曼人的蘇丹,被稱為「征服者」的穆罕默德(Mehmet the Conqueror)終於攻克了這座基督教的城市,並將其改名為伊斯坦布爾(Istanbul)。從此,十字架換成了新月,伊斯蘭教取代了基督教。
從征服者穆罕默德到蘇萊曼大帝(Suleyman the Magnificent)的時代,是奧斯曼最輝煌的時刻,它已經成了橫跨亞歐非的超大帝國。它不僅擁有著小亞細亞和君士坦丁堡,還佔領了耶路撒冷、敘利亞、伊拉克、埃及等地,在阿拉伯半島建立了宗主權,並在歐洲并吞了巴爾幹半島,威脅奧地利和匈牙利。
奧斯曼人成了伊斯蘭教名副其實的保衛者,繼承了哈里發帝國的一切榮耀,並肩負著對抗歐洲的使命。它比哈里發帝國更強大,因為哈里發帝國在鼎盛時期都沒有佔領君士坦丁堡,而奧斯曼人做到了。
要了解伊斯坦布爾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我們可以這樣設想:
在古代,假如有一個人想以最快的方式從歐洲到達亞洲,他應該怎樣走?答案有且只有一個:從伊斯坦布爾控制的博斯普魯斯海峽乘船,越過這條如同河溝一樣的海峽,就到了亞洲。
所謂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實際寬度只有數百米,還不如尼羅河寬,不知道的人一眼望去,還以為看見了一條河,意識不到他正處於古代世界最重要的一條水道上。
那麼,如果他不想走這條路,還有沒有其他的路可以到達亞洲?
如果不經過博斯普魯斯海峽,他必須向北繞路,而北邊就是浩瀚的黑海。為了繞過黑海,他必須往北方走數千公里,經過烏克蘭、沙俄,才能順著陸地到達黑海的東岸……
但是,且慢!黑海的東岸是一座令人吃驚的高山——高加索山(Caucasus)。高加索山的北面是眾多的蠻族人,而高山白雪皚皚,對於古人來說幾乎是絕壁,從這裡根本沒有辦法到達亞洲。他只能繼續東行,沿著黑海北岸向亞洲方向前進。
在黑海的東面是另一個龐大的水域——裏海。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湖,水面面積與黑海相當,而繞過了裏海之後,就已經到達中亞大草原了。這裡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天下,對於歐洲人來說是未知的領域,更無法通過。
所以,如果離開了伊斯坦布爾和博斯普魯斯海峽,歐洲人幾乎沒有辦法從陸路到達亞洲。只有在蒙古人統治時期,偶爾有歐洲人從北方通過,那是因為屬於草原的蒙古人維持了北方的和平,使得穿越草原成為可能。根據第一個穿越北方草原的勃朗嘉賓(Jean de Plan Carpin)記載,他騎在馬上由蒙古人護衛著跑了幾個月,差點兒被北方的草原吞沒,才僥倖到達了亞洲。
對於任何人來說,守住伊斯坦布爾,就是控制了亞歐的交通要道,也控制了世界上最重要的通道。當奧斯曼人控制了伊斯坦布爾和小亞細亞,又成了亞歐非大帝國的主人之後,歐洲人對於這個龐大的帝國既羨慕又仇恨。他們時時刻刻提防著它,直到它過了鼎盛時期,走向衰落。
隨後,成了病夫的奧斯曼帝國進入了被歐洲反蠶食的階段。它在歐洲的領地逐漸被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族侵佔。東歐的斯拉夫人、巴爾幹人和希臘人原來都是奧斯曼帝國的屬民,現在也開始了爭取獨立的鬥爭。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帝國幾乎喪失了它在歐洲的所有領地,只有從地中海通往黑海的咽喉要道,還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非洲的埃及也是奧斯曼帝國的領地,這裡曾經受到過拿破崙的衝擊。1798年,法國正好處於大革命期間,為了抵禦英國人,法國人決定先發制人,進攻奧斯曼帝國統治下的埃及。拿破崙的如意算盤是:一旦獲得了埃及,就可以威脅英國人的海上航線和印度領地。但因拿破崙回到法國搶佔政權,對埃及的征服便沒有成功。
法國人失敗後,埃及落入了一個叫作穆罕默德·阿里(Muhammad Ali Pasha)的將軍之手,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埃及還是由他的後裔統治著。他們表面上臣服於奧斯曼帝國,但幾乎獲得了埃及完整的統治權。奧斯曼人只剩下了名義上的宗主權。
在亞洲,帝國幾乎保持了所有的領地。人們現在稱之為中東的整個亞洲部分,除了伊朗屬於土著的波斯帝國之外,剩下的都是奧斯曼的領地。其中敘利亞、黎巴嫩、巴勒斯坦、約旦、伊拉克等地屬於奧斯曼的直接領地,而阿拉伯半島由於地處偏遠,所以保持著更高的獨立性,但帝國擁有它們的宗主權。除了阿拉伯國家之外,高加索南方的三個小國亞美尼亞、亞塞拜然和喬治亞也承認其宗主權屬於奧斯曼帝國。
直到20世紀初,幾乎整個阿拉伯世界還都在奧斯曼帝國的名義控制之下。
但歐洲人早已對這個病夫感到不滿,更對它龐大的領地垂涎欲滴,不管有沒有世界大戰,從長遠來看,奧斯曼帝國都不可能保得住這些地方。
然而,這時蘇丹和它的政府卻犯了一個錯誤:加入了錯誤的一方,參加了錯誤的戰爭。
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世界中心的病夫
如今的土耳其,以領土和傳統的多樣化而著稱。
在南部的愛琴海岸上,還留有希臘傳統的影子,希臘式樣的房子隨處可見,配上海岸和藍天,彷彿是行走在希臘的土地上。
在伊斯坦布爾,還保留著東羅馬時期的建築和城牆。聰明的土耳其人對基督教堂進行了模仿和改造,創造出了一種獨特的清真寺樣式,在全國鋪展開來。土耳其已經成了保留羅馬和希臘遺址最多的國家之一,甚至超過了義大利和希臘本土。
在小亞細亞半島內地的高原和群山之中,塞爾柱式的大貨棧星羅棋布,它們分布在森林旁邊,或者映襯在雪山下。這些貨棧既是市場,也是客棧,既有傳統的院落,也有狹窄的房間和小巷。渴了,就隨便找一家店鋪坐下,點一杯土耳其茶,望著四周熙熙攘攘的人們,彷彿回到了幾百年前的生活之中。這裡的現代和古代結合得如此完美,讓人們忘記了時間之矢的存在。
而我在西部地區旅行時,彷彿又進入了另一個文明世界,不是土耳其,而是在中亞的某個地方。在底格里斯(Tigris)河畔的迪亞巴克爾(Diyabakir),人們以庫爾德人自居,處處彰顯著對本民族文化的自豪感。在這裡,人們把他們居住的地方稱為庫爾德斯坦(Kurdistan),而不是土耳其斯坦。
在凡湖(Van)的渡船上,四周的雪山讓人想到了西藏。凡湖東岸那座堡壘看上去如同該地的守護神一般令人膽寒。
聖索菲亞教堂殘存的金色鑲嵌畫——耶穌基督和皇帝皇后。
在靠近伊朗的亞拉臘山(Mt. Ararat,也是傳說中諾亞方舟停泊的地方)附近,小城多烏巴亞齊(Dogubayazit)彷彿已經脫離了土耳其風格,進入了波斯文明的範疇。在白色的雪山下,一座叫作伊沙克帕夏宮(Ishak Pasa Palace)的堡壘如同巨鷹一樣盤踞在高山一側的一塊台地上,從堡壘向下遙望谷地,遠方的雪山和半乾旱的山谷綿延千里,彷彿隨時會有古代的游牧戰士策馬前來。
在靠近亞美尼亞的卡斯(Kars),一座帶著亞美尼亞風情的小城,熱情的女大學生擁抱著我留影,讓我忘記了這是一個伊斯蘭國家。
在黑海沿岸,最著名的城市「黑海明珠」特拉布松(Trabzon)已經有2000多年的歷史。在寫於2000多年前的著作《長征記》(Anabasis)中,希臘人色諾芬(Xenophon)就記載了這個叫作特拉布松的希臘人殖民地,認為這裡是文明的最前沿。當逃避波斯人追蹤的希臘戰士翻山越嶺,又避開野蠻人的圍剿來到這裡時,他們看到了大海,並順著海岸回到了祖國希臘。如今,特拉布松仍然保持著「黑海明珠」的地位,只是帶上了濃郁的沙俄風情。由於距離喬治亞、亞塞拜然、亞美尼亞不遠,因此這裡充斥著從前蘇聯地區過來的人們。特拉布松的海邊有無數的小旅館,女郎們搔首弄姿地等待著客人光顧。
土耳其的文明多樣化與歷史有關,也和奧斯曼人在歷史大部分時間裡保持的寬容分不開。
這裡有過太多的歷史過客:赫梯人、呂西亞人、呂迪亞人、波斯人、希臘人、羅馬人、阿拉伯人、突厥人、蒙古人、亞美尼亞人、庫爾德人。他們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血脈,傳到了今天,造就了土耳其文明和人種的多樣化。
在漫長的歷史中,這裡還是民族的大熔爐。當其他地方出現了宗教戰爭,各個民族互相廝殺,不管是皇帝、哈里發還是蘇丹,卻在這裡奉行一種寬容和融合的政策,允許人們按照已有的習慣生活下去。
當西班牙的國王排斥猶太人時,奧斯曼的蘇丹卻歡迎這些流亡者到來,對猶太人友好的傳統一直保留到了現代。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土耳其政府派出的大使們儘可能地幫助猶太人逃離歐洲的納粹魔掌。當基督徒在伊斯蘭教其他地區受到威脅時,蘇丹的領土卻允許基督徒保持信仰。
奧斯曼帝國在民族政策上也有污點,那是針對亞美尼亞人的。在近代,隨著土耳其的衰落,有些政客反思政策時,認為帝國民族多樣化的政策沒有帶來穩定,特別是當帝國走下坡路時,各個地區正是由於民族、文化的多樣性,更傾向於分裂,而不是統一在一個政權之下。於是,對亞美尼亞人的迫害在這個背景下展開,成為土耳其歷史的污點。但在大部分情況下,土耳其都保持著民族和宗教的寬容。
土耳其政客的反思也並非沒有道理。到了近代,隨著民族國家理論的興起,帝國統治下的各個民族對統一毫不留戀,卻熱衷於擺脫出來,形成民族國家,帝國也隨之進入了解體的階段。
在土耳其的愛琴海沿岸旅行時,人們常常會遇到這樣的困惑:愛琴海沿岸靠近大陸的地方有許多島嶼,然而,如果你只持有土耳其簽證,卻無法去那些島嶼旅遊,因為它們屬於希臘。
有些島嶼距離土耳其海岸只有幾十公里,甚至幾公里,在海岸上舉目遠望,就能看見它們的身影,而這些島嶼與希臘本土卻有數百公里之遙。巨大的薩摩斯島(Samos Isamd)離土耳其的古城以弗所(Ephesus)只有三四十公里,離大陸最近的海岸只有幾公里。擁有著古代世界七大奇蹟之一(太陽神像)的羅德斯島(Rhodes Isamd)也緊挨著土耳其海岸。但它們屬於希臘,不屬於土耳其。
如果你感慨世界的不公平,但請不要忘記:在近100年前,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不僅這些島嶼從土耳其剝離出去,甚至現在屬於土耳其的大陸部分,也被希臘人佔去了。
在奧斯曼帝國時期,許多信仰基督教的希臘人被允許在小亞細亞半島的愛琴海沿岸繼續居住。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希臘以保護希臘人為借口,佔領了這些海岸。距離古城以弗所不遠的伊茲密爾成了希臘佔領軍的中心。曾經龐大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不僅喪失了外圍地區,甚至連小亞細亞本土都無法保住。
而在黑海沿岸的特拉布松,以及靠近亞美尼亞的邊境地帶,則成了蘇聯眼中的肥肉。如今的特拉布松與前蘇聯地區的關係那麼緊密,讓人們錯以為他們一直友好相處,但100年前,它曾經被吞入沙俄帝國的腹中,成為其領地。
義大利也乘機對土耳其南部沿海下手,土耳其剩下的只有喪失了大部分海洋的小亞細亞中部地帶,那兒遍布著高原和群山,這就是橫跨亞歐非大陸的帝國所剩下的一切。
第一次世界大戰對於奧斯曼帝國來說,是一場挑邊遊戲。它本可以置身事外,在戰爭前,奧斯曼和英法的關係密切,也與德國保持著很深的聯繫。既然戰爭是歐洲基督徒的戰爭,奧斯曼坐山觀虎鬥就足夠了。
然而奧斯曼並不這麼想。它知道自己是所有人眼中的肥肉,不管是英法還是德國,都把它看作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一個領土廣闊卻難以守住的老大帝國。它擔心如果保持中立,那麼戰爭結束後,戰勝的一方會借著獲勝的勢頭,來侵擾奧斯曼。
為了確保疆土的完整性,奧斯曼決定主動挑邊參戰。它加入德國一方。奧斯曼政府認為,德國對奧斯曼領土的野心要小一些,從實力上也更強一些。但這次選擇註定是一場悲劇,它不僅無法鞏固疆土,還幾乎將所有的一切都輸掉。
當戰爭以同盟國的失敗而告終時,作為戰敗方的奧斯曼帝國也成了被瓜分的對象。
從奧斯曼帝國的被瓜分中,也可以看出當時世界的走勢。在英、法、俄等國家的眼中,除了歐洲之外的其他地方,很少有國界的概念。雖然奧斯曼成為國家已經數百年,但歐洲人只不過將它的國土看成是一塊塊等待被佔領的無主土地而已。
對奧斯曼最眼饞的是沙俄帝國。自從彼得大帝時期開始,沙俄帝國就一直渴望走向大海。經過若干個世紀的努力,沙俄帝國在西方的波羅的海找到了出海口,而向北部的擴張讓它擁有了一多半的北冰洋。除了這些寒冷地區的土地外,向南部溫暖的地中海前進,就成了沙俄帝國圖謀已久的戰略。
為了接近地中海,沙俄帝國需要首先將黑海變成斯拉夫人的內海。在沙俄之前,黑海已經被奧斯曼人看作是突厥人的湖泊,於是兩者有了激烈的衝突。
2014年,俄羅斯與烏克蘭因為克里米亞半島問題起了衝突,雙方都宣稱自己才擁有克里米亞半島的主權,塞瓦斯托波爾(Sevastopol)這座古老而光輝的城市成了焦點。在這個問題上,土耳其保持了低調,它已經不會再宣稱擁有克里米亞。
但事實是:在俄羅斯之前,這座位於黑海的半島的確屬於奧斯曼帝國。著名的文豪列夫·托爾斯泰圍繞著塞瓦斯托波爾的戰爭寫過一系列的短篇小說,這些小說所描寫的就是沙俄帝國與奧斯曼的克里米亞戰爭。
與突厥人爭奪之後,沙俄帝國獲得了克里米亞,把奧斯曼勢力從黑海的北岸趕走。它還越過了高加索山脈向南行進,將黑海的東岸也接管了,接著西岸也納入了它的勢力範圍。這時候,沙俄帝國開始覬覦那條通往地中海的水道,它想搶佔的是帝國最重要的城市——伊斯坦布爾。
黑海是一個特殊的水域,它從表面上看很像一個湖,周圍是一圈陸地,只在西南方有一條狹窄得像河流的水道(博斯普魯斯海峽)通往另一個內海——地中海。所以,如果要發揮黑海的作用,必須掌握這條水道。而掌握這條水道又意味著將伊斯坦布爾這座位於咽喉要道的城市佔領。誰獲得了這座城市,就意味著它已經成為地中海上一個重要的角色,擁有了足夠的話語權。
對於沙俄帝國而言,伊斯坦布爾還有一個特殊的意義:沙俄帝國的國教是東正教,而東正教的發源地就是伊斯坦布爾。沙俄人的宗教就是從伊斯坦布爾出發,向北傳入那片凍土地的。在沙俄眼中,世界上有三個羅馬:第一個位於義大利,第二個就是古老的君士坦丁堡(現伊斯坦布爾)。當君士坦丁堡被伊斯蘭突厥人佔領時,東正教就遷往了沙皇的城市莫斯科,那兒就是第三羅馬。奪取伊斯坦布爾,意味著東正教在古老的第二羅馬復辟,這也是沙皇長久的夢想之一。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還沒結束,奧斯曼人還在戰場上拼搏時,協約國就已經制訂計劃瓜分它了。協約國制定了《塞克斯–皮科爾協定》(Sykes-Picot Agreement),根據協定,沙俄的願望將得到滿足,獲得整個海峽區域,控制從黑海到地中海的水道。
不僅是博斯普魯斯海峽,沙俄的另一個覬覦範圍是高加索以南的區域,也就是黑海的東南部。在如今,土耳其的東部有很大一片區域居住著庫爾德人,它佔了土耳其總面積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這片區域也被劃入了沙俄。除了庫爾德人領地之外,從古至今的「黑海明珠」特拉布松——這個色諾芬筆下的城市,也成了沙俄帝國的肥肉。
除了沙俄帝國之外,另一個胃口巨大的是法國。法國的主要目的是在地中海東岸獲得立足點,由於它的行動較晚,在中東的勢力範圍遠小於英國,所以有望通過戰爭的機會,從奧斯曼喪失的領土中獲得「陽光下的存在」。
法國的瓜分要求主要包括如今的敘利亞和黎巴嫩地區,並橫掃至伊朗邊境的三角地帶。
除了沙俄和法國之外,剩下的地區則被英國人拿走。英國的勢力範圍包括整個埃及、巴勒斯坦(以色列)、外約旦和伊拉克等屬於阿拉伯人的地方。
為了策動阿拉伯人趕走奧斯曼的統治者,英國人的間諜在戰爭中不遺餘力。在好萊塢的影片中,有一部獲獎影片叫作《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講的就是英國人的戰爭英雄勞倫斯上校如何聯合阿拉伯人抗擊土耳其人的故事。只是,當時的阿拉伯人並不知道,在脫離了奧斯曼之後,阿拉伯世界並沒有獲得和平,反而進入了百年戰爭。
除了這三個主要國家之外,還有兩個小國也對奧斯曼提出了大量領土上的要求。這兩個小國是義大利和希臘。
義大利希望獲得整個小亞細亞的南部地區,這裡是安納托利亞高原地帶,也是奧斯曼人的核心區域之一。如果說,英法的瓜分還主要是在阿拉伯人區域,可以通過煽動阿拉伯人反對奧斯曼人,強調所謂民族自決原則的話,那麼義大利對於這片突厥人核心區域的要求則顯得更無禮。
除了義大利之外,獨立不久的希臘也表現出強烈的擴張衝動。希臘人沉浸在古希臘的榮光中,總是強調東地中海和愛琴海是希臘人的海,而奧斯曼愛琴海海岸也是受希臘文化影響最深的地方。希臘向協約國提出希望得到奧斯曼的愛琴海沿岸地區,以及奧斯曼歐洲部分靠近希臘的領土。
當協約國制訂這個瓜分計劃時,奧斯曼土耳其的人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命運早已經註定。
戰爭結束得如此瞠目結舌:戰敗一方的奧匈帝國和奧斯曼帝國都解體了,在它們龐大的身軀上出現了一系列的小國家,變得更加不穩定,註定了未來的紛紜擾攘。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戰勝國一方的沙俄帝國也不存在了,一個叫作蘇維埃的紅色政權葬送了沙皇政權,成了所有戰勝國和戰敗國共同的敵人。
沙俄變成蘇聯後,對奧斯曼的領土要求也就打了水漂。這些領土包括博斯普魯斯海峽區域,也包括偉大的帝國首都伊斯坦布爾,還有東方的大片土地。既然蘇聯人要不走了,這些土地是否就可以由奧斯曼保住呢?
答案是:奧斯曼仍然無法保住這些土地,因為協約國不答應。
經過協商,蘇聯要求的土地中,海峽區域和伊斯坦布爾將實行國際共管,也就是名義上由國際聯盟(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成立的國際組織,類似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成立的聯合國)託管,但實際上由各個戰勝國派軍隊共同管理。蘇聯要求的東部地區則被授予了法國,法國則從敘利亞南部讓出一部分區域交給英國。經過交換之後,英法都更加滿意了。它們安排土耳其的領土,就彷彿安排一塊無主的土地一樣隨便,也從不和奧斯曼協商。
如果把他們的要求都一一滿足,那麼土耳其剩下的領土就只有安納托利亞高原北部和黑海南岸一帶。不要說和奧斯曼帝國廣闊的疆域相比,即便和現在相比,也只有今天土耳其的三分之一左右,且都是最難利用的土地。
如果把戰前和戰後做個比較,就更觸目驚心。戰前的奧斯曼雖然已經生病,但卻保持著帝國的架勢,如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而短短的幾年後,它就要成為世界上最沒有影響力的小國之一,人們甚至連吞併它剩餘部分的胃口都沒有。
在協約國緊鑼密鼓地進行瓜分時,奧斯曼人又是怎麼想的?
奧斯曼人彷彿已經認命了,在伊斯坦布爾的蘇丹政府靜靜地等待著戰勝國商量出結果,來裁定奧斯曼的命運。戰爭已經摧毀了奧斯曼人的信心,經濟的崩潰更是讓他們喪失了前途。奧斯曼的政治家也陷入了落魄之中。在戰爭前,掌握奧斯曼命運的政治家的確足夠強勢,但錯誤的政策令他們聲名狼藉,退出了政壇,剩下的新生代政治家們則束手無策,沒有辦法應付如此複雜的局面。
當戰勝者們在煙霧騰騰的巴黎會場爭吵得面紅耳赤時,奧斯曼人卻連進入會場的權利都沒有。
在會場上決定奧斯曼命運的同時,聯軍們已經紛紛開進了曾經是奧斯曼的國土。古老的伊斯坦布爾在1918年11月下旬被佔領,英國人則在伊拉克境內駐紮。在敘利亞,英國人佔領後,將佔領權移交給了法國人。義大利人也迫不及待地在南部登陸,佔領了奧斯曼的本土。當最弱小的希臘人於1919年5月佔領伊茲密爾時,奧斯曼的悲劇似乎已經徹底成為定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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