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畢星星:我看過一次人體特異功能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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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 人體特異功能偽科學神仙時代 | 分類: 散文隨筆 |
我看過一次人體特異功能表演
1980年代後期,學氣功的越來越多,身邊的鶴翔庄火了,大街小巷時常看到帶功的就在路邊翩翩起舞。接著傳來的就更玄乎了,不叫氣功,叫做人體特異功能。四川傳來有人能用耳朵識字,能聽出來你寫的甚麼。你給他胳肢窩裡放一個文稿,他閉住眼能看見一字不落讀出來。報刊上此類報道多了,你覺得一個神奇的時代來到了,改革開放你還沒有回過神來,周圍早已經騰雲駕霧走進神明附體的歲月了。
我已經不能確切回憶起是一個什麼日子,單位傳來一個歡欣鼓舞的消息,柯雲路要帶一個人體特異功能表演團來太原表演。在此前後,得知這老兄已經得其門徑深入堂奧,成了人體特異功能研究專家。那時這個神奇的活動剛一露頭,雖然有零零星星的耳聞,看一次集中的展演還是不容易。柯雲路創作一出道,《三千萬》《新星》就讓我們大開眼界。這老兄才氣確非常人可比。我們還在尋覓追隨他的文學靈光,他已經又大踏步走進了另一個陌生的領域,探索未知世界的奧秘了。他挖掘發現的胡萬林,就是一個神奇的治癌大師。胡大師在終南山辦班,全國各地多少瀕臨死亡無藥可救的病人來這裡尋找救命星,舍家舍財追隨他求生,一把芒硝如同聖水神丹,呼喚多少死馬當作活馬醫。胡萬林大師的經歷更像一部傳奇,他坐過監獄做過人犯更加如同神話一般。現在柯雲路能帶一個表演團來,我們都盼著開眼看新鮮。
表演團到太原住下,柯雲路說要先給山西省文聯和作協的朋友們表演一場看看。這個可以理解。他畢竟是從這裡出去的,作協還是他的老單位,回到太原照顧熟人也是常情。
表演在老幹部活動室,小禮堂也就能放百十人,那天作協文聯到會的朋友也就這麼些。
柯雲路先講了話,我記得大意就是闡釋「柯雲路病理學」。中心意思就是病由心生,疾病表現在肉體,根子還是在心源。要想祛病,先祛心病,你先要認為自己沒病。你認為自己沒病,身上的病苦就是假的。你老想著自己有病,無病也會想出病。說來說去,你認定自己沒病就沒病。這些話我們沒有懷疑,只覺得挺新鮮,柯雲路就是不同於常人。
那天的表演,最為神奇莫測的,一個是意念拔牙,一個是發功治耳聾。
拔牙大師是四川人,樣子很普通,登上小舞台,說明來意,他拔牙,不用麻藥,不用手術,不施刀剪,只用意念發功,病牙自然脫落,當場脫落,不留創口,立馬驗證。誰願試一試?立刻擁上幾個報名的。大師叫過一個,相隔五六米,對面站定。大師問了哪邊牙疼,左邊牙疼嗎?那就舉右手,舉——舉——用力上舉,跺右腳,登!大師說,咳嗽!對方一聲咳嗽,伸手接著,吐出一顆牙來。這個了不得,神功。立刻滿堂喝彩,唏噓聲叫好聲響成一片。我們都驚呆了。就是在醫院,刀子鉗子又拔又撬,它還不肯掉下來呢!
接著一個,右邊牙疼嗎,那就高舉左手,跺左腳,同樣一聲咳嗽,牙,吐出來來了,不疼了。
到場的朋友徹底被征服了。如此神奇的功力,就在我們眼前展現,以前我們只是聽說,各種神奇的神仙魔妖,都只能在傳說中看到。現在,神魔一般的人,就在你眼前亮相,奇蹟在眼前走動,能不著迷嗎。
大師這時叫出一個小孩,五六歲的樣子,大師說這是他的幼子,家道傳承,也會點功法。今天就帶他來這裡練練手,也算大師帶功。
又上來一個拔牙的,大師抱起小大師,讓孩子站在一張桌子上。大師說,發功要求施功人和受功人高低一般,不然影響功力。那孩子站上桌子,也就和成人差不多一般高。
小大師站定發功,和大師一樣,舉右手,跺右腳,或者舉左手,跺左腳,咳嗽,對面那人一聲咳嗽,手心裡果然接住了一顆牙。眾人正在驚訝小神童一樣有如神助,大師湊近了說,他還小,功力明顯不足,這人的蟲牙沒有拔乾淨。大師走上前,伸出手,在那人腮幫子上輕輕地拍了一個巴掌,果然,那人伸手一摸,又掉出半塊殘牙。
你能不相信眼前的奇蹟么?拍手叫喊,小禮堂人聲翻滾,要沸騰了。
換了一個大師,他的功法是是氣功治療耳聾。上來一個試法的,當然是聾子耳笨之類。大師和他相距10來米,發功已畢,大師左右手拍巴掌,啪,啪,啪,三聲,問:聽見了嗎?對方搖搖頭。大師招呼:往前走幾步。再拍手,啪,啪,啪,再問:聽見了嗎?那人喜形於色,叫一聲聽見啦!眾人又是一陣歡呼,走近兩步聽見了也不容易,這是治聾子,立馬就見效啊!
文聯作協著名的耳聾,就是文學評論家董大中。這老兄在單位,和他說話,你要靠近了大聲說。給他打電話,你喊破嗓子,他也是似懂非懂,靠老婆轉達才能明白。他耳蝸里早已經戴上了助聽器,那助聽器的功能大概也放到極限,走近了你都能聽到助聽器茲茲啦啦地響,偏他硬是聽不見你說什麼。大家一個心眼要看看大師的功法,一群人起鬨一般慫恿老董上台,「老董上!」「老董治一治!「
眾人的推舉把老董簇擁上了舞台,大師依然還是如法炮製。命老董站在10米開外,發功,啪,啪,啪,拍手。問老董:聽見了嗎?老董搖搖頭,表示沒聽見。大師提示,前走兩步。再發功,拍手,三次,再問老董:聽見了嗎?老董面有難色,依然表示沒聽見。大師表示這人耳聾比較頑固。於是再招呼老董朝前走兩步,大師發功,擊掌三次,再問:聽見了嗎?這回老董回話,聽見了聽見了。會場頓時沸騰起來。老董這樣出名的耳聾,大師都能治好,當場見效,還有什麼不能治好的?老董前兩次是沒有見效,可他是個頑固的耳聾呀!比旁人走近點能聽見,更加說明老董確實頑固耳聾,說明大師不玩花的,實實在在治療。
老董的開聰讓這場表演達到高潮。分明無誤本單位的熟人,分明無誤的聾子,分明無誤聽見了,這大師神奇的功法真是天人下凡,天下確實有這等神人,不由你不信!
後面還有一個姑娘,表演猜測你的思維。無須問話,他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們作協主席焦祖堯上台檢驗。和姑娘隔不遠並立,姑娘一五一十道出焦主席的意識流。其中還有幾句古體詩詞。下台以後老焦說,那幾句舊體詩詞很像的。
當天的表演就在一片歡呼一片讚歎中結束,大家可算是開了眼,見證了奇蹟的發生。我身旁坐的是《山西文藝報》主編呂文幸,她的欽佩,她的專註,發現了新大陸的亢奮情緒,至今記憶猶新。
表演團在太原還表演過幾場,聽說每場都是人山人海,大劇場座無虛席,里里外外人們都在說神功。
不久以後就聽到相反意見,說這些表演都是托兒,魔術。受到警告,我們腦子當然清醒一些了。這個時候,最有力的證據就是問身邊的老董:你的耳聾好了嗎?老董搖搖頭,表示沒啥改進。事實上我們看到的老董,還是整天帶著助聽器,和你說話非得把嗓子喊破。我們就問:那你當時為啥說聽見了?老董回說,那麼多人看著,人家問了好幾次,哪裡還能再說聽不見。
在拆穿神功騙術的時候,有專家指出,這就是一種廣場心理學現象,眾目睽睽之下的逼問是一個特殊場域,大家期待看神功,答問會有巨大心理壓力。造假的就是利用了這種心理學規律,一般反覆發問幾次,受功人都會積極配合說有效,起碼有一定程度的療效。很難有人堅決回絕否認有效的。
柯雲路率團還在其他城市巡迴表演過。過了一段,慢慢的,質疑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和柯雲路死磕的代表就是司馬南。柯雲路表演一次,司馬南揭底一次。司馬南還組織過揭秘專場,解釋走火圈、走玻璃種種氣功背後的魔術表演。但總的來說,對於柯雲路的大揭底,說服力也不是很強。這兩方拼得你死我活,司馬南叫陣:何時當眾拔牙,我上去,他能用意念拔掉我半顆牙,我也認輸!柯雲路這邊也不慫,拔牙大師強勢回應,司馬南只要敢來,看我拔完他滿嘴的呀,讓他一顆不剩地回去!不過說到底也沒有面對面實打實對決,都是隔空放炮,隔山打牛,放了一通狠話而已。
有質疑好。讓我們這些烏合之眾頭腦開始清醒。對我來說,起碼意識到兼聽則明。這事兒要是托兒造假,便毫無意義。要是真的,那可是天大的意義。這是人類突破自己身體功能的大革命,這是超自然超人誕生的信號。試想將來,不要說人人功力如神,就是有這麼一部分人能通神,那也了不得。這個世界的面目將徹底改變。世界上出了幾個孫悟空,多虧他是降妖伏魔的,他要是不好好學習馬列主義,認真改造世界觀,投降了資本主義,我們不就完了?如何提高神魔的覺悟,讓他一輩子十輩子為人民服務,這就成了嶄新的大問題。事實上這個時候,已經傳出了嚴新發功撲滅大興安嶺火災,嚴新再發功矯正美國蘇聯導彈航向的消息。我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多虧他現在還在為中華民族著想,他要是有一天思想反動,發功於帷幄,起效於萬里之外,把美國蘇聯的導彈鬧進來怎麼辦?他要是想鬧誰的原子彈就鬧誰的,世界命運不就掌握在他的一念之差里?我們要不要推舉他做新時代的全球皇帝?國家民族的生死全在他掌控么。
八十年代末期這一場人類特異功能現象表演,到底是新探索,還是偽科學,其實不難分辨。也不難公之於大眾。柯雲路和司馬南隔空打炮,你來我往,攪得不周山下紅旗亂,由權威機構出面,就組織一場擂台表演有何不可?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攻之者辯之者真偽立判。由政府出面公開組織監督比試,各個環節移花接木弄虛作假的可能很小。那時的政府官員還遠沒有現在這麼膽大弄權又奸狡油滑,為了利益敢於公然為醜惡現象張目的較少,也缺乏通過狡猾運作將一場清楚分明的結論攪成一鍋粥的能力。但是政府方面沒有作為。任民間兩方吵破天,釀成全國性的新科學偽科學之爭,權力之手就是沒有伸進來裁判。該作為時不作為,也是一次最沒有道理的缺席。
柯雲路和司馬南的對決,好一陣難分高下。轉折點在胡萬林事發。胡萬林的芒硝治癌畢竟太過荒唐大膽,成批著迷神功的患者人命危淺,政府不得不狠下殺手,以非法行醫罪法辦了胡萬林。柯雲路以《發現黃帝內經》肯定胡萬林行醫成就為開端走進人類神秘現象破譯,這對他當然是致命一擊。司馬南乘勝追擊,柯雲路老兄從此高掛了免戰牌。那些治耳聾、意念拔牙之類的神功,當然一併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兵敗如山倒,要麼全部,要麼全無。我們的思維習慣一向如此。
胡萬林事發鋃鐺入獄,輿論曾經高叫追查柯雲路的連帶責任。以我對此兄的了解,我相信他即使深陷是非漩渦還不至於參與斂財。果然,胡萬林胡作非為清查以後,並沒有發現柯雲路有什麼深度介入。此事也就不再深究。
20多年過去,那一場人體特異功能研究的是是非非也該清楚了。風起於青萍不是偶然的,錢學森晚年熱衷所謂生命科學,把發掘人體特異功能帶上了歧路。胡耀邦于光遠等人儘力阻擊,一場混戰各有勝敗。我們小老百姓看到的廝殺,不過中樞機構的爭辯交火延伸到民間,放大到底層而已。春夢了無痕。事過了,關於「生命科學」誰還再提起。
柯雲路這些年,繼續潛心寫作,文學創作也罷,社會學研究也罷,都有煌煌著作。對於那一場生命科學的風波,他偶爾也有發言。表示這個領域依然可以大有作為,這話,當然是表明,對於1980年代後期的結局,他心有不甘。
倒是司馬南,完全換了另一幅面目。你只能相信時間可以改變人,淘漉人。隔些年,一個人要是換一副面孔再上台表演,你一點也不要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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