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中國援非遠超當年 為何還有不領情的
我們這些年在非洲花了很多錢,大型的上千萬元的項目做了不少,但非洲老百姓還是不領情,因為跟他們日常生活距離比較遠。所以我認為,我們在非洲做的項目要盡量化整為零,比如一個1000萬的項目,變成100個10萬的項目,比如用1000萬建一家醫院,不如用10萬建100個診所。
——中國和平發展基金會副秘書長季平
迄今,中國已向非洲援建千餘成套項目,衣索比亞非盟會議中心、坦尚尼亞尼雷爾國際會議中心、莫三比克國家體育場等都聲名鵲起,還有公路、鐵路、機場、醫院、學校等。
然而,隨著越來越多中國人走向非洲,彼此的矛盾和衝突也在加劇。就在第三屆中非青年領導人論壇舉辦前夕,肯亞一家中餐廳因拒絕黑人下午5點後用餐引發當地民眾抗議。
此次論壇上,中國和平發展基金會專門舉辦了一場「民間交流與中非關係」對話會。中國和平發展基金會副秘書長季平在發言中將Africa(非洲)和China(中國)合併創造了一個新詞「Afrina」(非中),希望中非真正民心相通。
「當前中非關係最需要的是民間交流,對非工作匹夫有責」,季平會後接受南都記者專訪指出,中國對非援助應盡量化整為零,深入非洲基層。
中非友誼在吃老本?
不是因為中國政府做得不夠,而是中非民間交往不夠
南都:你在飛機上遇到一位來非洲做生意的中國人,提出希望去她廠里看看,你為什麼會關注來非洲的普通中國人?
季平:這兩天中非青年領導人論壇上,不管什麼場合,非洲領導人都表示要支持中非友誼,多次提到毛主席,而他們的理由都是因為當年在反帝反殖運動中留下了友誼,給人的感覺就是中非友誼在吃老本,主要原因不是因為中國政府做得不夠,而是中非民間交往不夠。
今天我們出去調研,先是去了一家中餐館,老闆姓陸,上海人,在這裡已經待了21年,開餐館都10年了。我問他,你知道肯亞一家中餐館被砸被搶的事兒嗎,他說他知道,我就問他怎麼看,他說「我們到非洲來,我們是客人,他們是主人,哪兒有客人不讓主人進來吃飯的道理,肯定做得不對,我肯定不會這麼做」,我覺得他講得很好。
路上,我們隨機停下來到一戶當地農戶家裡去,戶主會講英文,有1公頃土地,幾頭牛羊,5間大瓦房,養了5個孩子,在當地應算作是個殷實人家,實際上家裡卻非常貧困,唯一的電器是那種黑白電視機,頂上已經積了灰,很久沒用。戶主一開始挺熱情的,看見我們打招呼,讓我們進去喝茶。他說剛從達累斯薩拉姆回來(坦尚尼亞第一大城市),可見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應該能代表草根民意。後來,我們一說是中國來的,他馬上情緒有了變化,沒有那種熱情了,好像在敷衍你,理由他沒有說,但我們能感覺到某種冷淡。
如果真像他們領導人說的,中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支持他們的反殖反帝事業,是患難之交的朋友,他們老百姓一看到中國人來了,應該是像見到親人的感覺,但是沒有。跟我們一起去的當地陪同也說,現在坦尚尼亞民間對中國人的印象不是很好。
南都:你覺得為什麼會這樣,問題出在哪裡?
季平:現在中非最需要加強的是民間交往,要夯實中非關係的民意基礎和社會基礎,要多做「民心相通」的工作。
來非洲的路上,我一直在看《中國的第個二大陸》(China』sSecondContinent)這本書,作者是個美國記者,情況摸得蠻清,發掘了很多中國和非洲老百姓之間產生問題的根源,有的中國人看不起非洲人,覺得他們又笨又懶,還不如從國內帶一些民工過來,但我們自己帶來的民工素質也不高,別說西方人,連非洲人都看不起。在北京飛往亞迪斯亞貝巴(衣索比亞首都)的飛機上,滿滿的儘是中國來非洲的務工人員,空姐對他們的態度,海關官員對他們的態度,不用多說,大家都看得出來。這就是實實在在的(中非民間關係的映照)。
為何要造「Afrina」這個詞?
如果我們的軟體跟不上,民心還沒有通,說不定哪天就會出現排華反華的事情
南都:中國人在非洲是否也會被視為「蝗蟲」?
季平:那倒還沒有到這個程度,總體上中國人在這裡是好樣的,這是主流。但這幾年我們去了非洲一些地方,從調研的情況看,確實不容樂觀。我們找的這個中餐館老闆分析得挺好,他說印巴人在這兒都是社會精英,很多經濟命脈都掌握在他們手裡,印巴人為什麼跟當地人處得來?因為他們相處了差不多100多年。還記得殖民時期印度的聖雄甘地在南非被趕下火車的故事嗎?在這之前印度、巴基斯坦就有人來了,與當地人開始交流,以至於現在融合得不錯。
現在越來越多中國人來這兒,坦尚尼亞少則說有3萬人,多則說有5萬人,阿魯沙市裡就有500人,這個餐館老闆20年前來的時候就十幾個人,發展得非常快。按照這個迅速發展,如果我們的軟體跟不上,民心還沒有通,說不定哪天就會出現排華反華的事情。
南都:所以你提出「Afrina」這個詞,含義是什麼?
季平:我之所以要造「Afrina」(「非中」)這個詞,主要是想先從概念上、意識上,讓人覺得中非老百姓是心連心的,營造一種共同體的意識,而且前綴是「Afri-」,後綴是「-ina」。表明我們重視非洲,既體現了一種平等,又體現了一種包容的精神。中非不是不對等的關係。雖然他們現在比較窮,但他們的人格應得到充分尊重。
大項目距離非洲老百姓生活比較遠?
用1000萬建一家醫院,或許不如用10萬建100個診所
南都:有觀點指出,現在的中非關係有點像倒金字塔,高層做得很好,大型項目也做得很好,但民間交流是一塊短板?
季平:我覺得有點像空中樓閣,基礎不太牢。當年修建的坦贊鐵路,絕對是有世界影響的項目,是中非友好的象徵,現在中國在非洲援建的項目遠遠超過當年,為什麼有時反而還撈不到好?挨埋怨?我們修了很多機場、大型會議中心,非洲普通老百姓能去的有多少?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沒坐過飛機,一輩子也進不了這樣的會場。
而一些西方國家志願者深入非洲基層,做的恰恰是我們所欠缺的。兩年前,我在寮國北部一個偏僻村子的診所里,意外看到有個女孩,長得很白凈,很有禮貌,和其他人不一樣,我問她是哪裡人,她說是日本來的志願者,在這裡已經工作一段時間了。這時很多當地人都圍上來爭相跟我說,這個日本女孩多麼好,給他們多大的幫助。他們也許不會記得她的名字,但會深深記得有這樣一個日本人幫助過他們。如果我們中國人在非洲也能做到這樣的話,也許那些人看到中餐館的告示牌,雖然生氣,但想想還念我們的好,就不一定會去砸中餐館了。
南都:這次來坦尚尼亞,看到馬路上行駛的很多車都是日本車,包括公交車,車上都有日文,這讓普通民眾心理上就會覺得和日本有了某種關係,不那麼遙遠。我們在非洲的援建和援助,是不是需要調整思路?
季平:對,我們這些年在非洲花了很多錢,大型的上千萬的項目做了不少,但非洲老百姓還是不領情,因為跟他們日常生活距離比較遠。所以我認為,我們在非洲做的項目要盡量化整為零,比如一個1000萬的項目,變成100個10萬的項目,用1000萬建一家醫院,不如用10萬建100個診所。100個診所可能就把當地主要鄉鎮都覆蓋了。當然,不是說這些大項目就不要搞了。這些大項目有其特殊的意義和作用,這點是不可否認的。
光靠國家援助項目影響力有限?
支持更多民間組織和志願者到非洲來,這塊我們相對薄弱
南都:你剛才說中非關係缺乏基礎,構成地基的是什麼?
季平:就是民意基礎。像美國,不光是外交官在從事外交,他們每一個走出國門的人,學生、教授、醫生、商人、企業家等,都有外交意識,但我們不是,很多人覺得外交跟自己沒什麼關係,覺得這是北京朝陽門外那幢大樓里的事。現在經貿關係密切了,小的摩擦是難免的,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往往就是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會鬧大,並影響到兩國關係。
南都:「人人都是外交家」我們一時可能還做不到,那麼當前可以做些什麼?
季平: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外交工作也是這樣。不僅是企業里的務工人員,所有有意走出來的國人,行前都應該有基本的培訓,讓他們了解當地的風俗習慣、法律法規、宗教信任、文化傳統等等,我們說要培養企業的社會責任,但企業畢竟以營利為目的,要賺錢,考慮得比較多的是經濟效益,這是無可厚非的。當然有些企業的企業文化很好,責任意識很強,他們也在這麼做,但還遠遠不夠,跟不上中非經貿關係發展的速度,所以我們要支持更多民間組織和志願者到非洲來,這塊是我們相對薄弱的工作,光靠國家的一些援助項目,影響力有限。西方一些國家有成千上萬志願者在非洲,和非洲底層老百姓生活在一起,幫助他們,這個發揮的作用是很大的。這些年中國來非洲的志願者慢慢多起來,主要是80後90後,我想以後會越來越多。 南都:中國和平發展基金會在援助非洲方面做了哪些探索?
季平:自成立之日起,我們便把非洲作為一個重要的工作對象,比如在蘇丹捐建一所女子中學,在尚比亞做職業培訓。去年我率工作組來尚比亞回訪,隨機見了一個當地女孩,她在接受培訓後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在一家超市做收銀員。培訓機構的人問她,你知道你培訓的錢是誰出的嗎?女孩說不是你們出的嗎?培訓機構的人說「不是,是這些中國人出的」。女孩聽到後當時就很激動,熱淚盈眶地要跟我們合影,稍帶羞澀地握著我的手,久久不願鬆開,我們感覺到那種感謝是發自內心的。如果我們的公益活動都能產生這樣的社會效益,是比較理想的,希望這樣的工作做得越多越好。當然,我們對外公益活動要實事求是,量入為出,量力而行,因為中國仍是發展中國家,不能與發達國家攀比。現在我們正在探索和完善工作機制,尋找一種最適合的合作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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