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背後的成功基因
就個人而言,我本人是非常敬佩李嘉誠先生的;在華人企業家中,能夠普遍得到國際認可與讚譽的,李嘉誠應當能夠排在前幾名。對這樣一位舉世矚目的領袖級人物,說他不是榜樣,那還有誰是榜樣? 假如我這樣說,「比爾蓋茨不是榜樣,美國才是」,可能就比較輕易理解了。為什麼我希望中國企業家把目光從李嘉誠、從比爾·蓋茨這樣的英雄身上,轉移到英雄背後的成功基因上來?原因在於我們目前正處在一個高速增長的經濟環境中,而高速增長通常會有一個代價,那就是變得太快,快得我們搞不清自己是誰;由於不知道自己是誰,於是我們就想從那些英雄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或答案。可是真的找得到答案嗎? 舉個例子吧。在一個論壇上,我曾經對著蒙牛總裁牛根生,當面質疑蒙牛的奇蹟:我覺得在草場資源受地方政府控制的情況下,在一個相對偏僻的地域,蒙牛三五年就做到一百億,作為一個治理專家,我提醒他,對這樣的奇蹟還是警惕些好。 主辦方馬上就不幹了,立即反問:在同樣的情況下,有那麼多人也在從事這個行業,但為什麼不是馬根生、張根生,而是牛根生成功?讓你姜汝祥去做做,你能超過牛根生? 的確,拿我與牛根生比,我是比不了,因為這本身就沒有可比性,農學院的教授不一定能夠會種田,但這並不妨礙教授發表種田的道理。所以這並沒有可討論的價值,值得討論的倒是另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是牛根生成功了,而別人不行?在功成名就這樣一個結果面前,我本人對蒙牛與牛根生是足夠尊敬與佩服的。商業是一個講究結果的地方,「成者王侯敗者寇」,理所當然。但完全以成敗論英雄,不就成了強盜邏輯?否則,你如何在十年前長虹倪端鋒、三九趙新先興盛時,或者現在在國美、蒙牛這樣的奇蹟前,保持那怕一點點的理性與清醒? 所以,我們看蒙牛、國美這類公司成功的時候,要超越硬體的強大,去看一點軟體層面的東西。我是學社會學出身的,社會學有一句話:當人與文化對抗的時候,最後勝利的永遠是文化。在中國所謂沿海地區與偏僻內地的差別,在我看來大多不是物質層面的差別,而是思維文化層面的差別,否則如何理解廣州、江浙地區普遍存在的整個村鎮性的「暴發」? 從軟體角度出發,我們才會超越財富獲得一絲清醒:蒙牛的成功可能更多的是資源硬體與營銷的成功,但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戰略成功。因為在蒙牛的成功中,我們並沒有發現蒙牛如何超越政府的支持、超越機器設備上的現代化、超越在營銷上利用消費者的幼稚,在企業文化與團隊打造上(這是真正的軟體)獲得真正的進步。我本人從小在貴州長大,後來在摩托羅拉那樣的世界級公司工作過,我深知企業文化的進步與團隊打造,假如沒有大環境的支撐,絕對不是靠某個人能夠完成的。
所謂軟體的意思,就是說打造「百年基業」這個遊戲,絕對不是賺取百億金錢(這是硬體)那麼簡單。你可以很有錢,但你要想真正成為百年老店,那就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有關--你有沒有打造出一個讓我們、乃至我們兒子孫子都願意與你的企業一起成長的機制?所以,致力於改造腳下土地,讓中國企業的強大不再是某個人「悟道成仙」的奇蹟,而是可複製的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集體性成功,才是真正的道路吧? 講了這麼多之後,再回答李嘉誠是不是榜樣就簡單了。人是靠不住的,機制與文化才是支撐。李嘉誠無疑是天大的榜樣。但對大陸企業家來說,研究他成功背後的基因或軟體可能價值更大!而在這一點上,香港就可能比李嘉誠更重要,在香港這個大背景下,李嘉誠只不過是香港企業體制下的奇蹟,就象比爾·蓋茨是美國新經濟體系下的奇蹟一樣。 自己投資的長江商學院,組織了中國最聞名的一批企業家,比如其中有阿里巴巴的馬雲與蒙牛的牛根生,還有一批壟斷行業的巨頭,到香港集體向李嘉誠取經的時候,我們看到的就是一出現代版「買珠還櫝」的喜劇:他們都在李嘉誠的個人魅力前感嘆自己的渺小,都在渴望從李嘉誠那裡悟到「九陽真經」,卻很少有人認真看一下自己腳下的土地--是李嘉誠造就了香港,還是香港造就了李嘉誠、造就了包玉剛、造就了滙豐等等!當這種喜劇上演的時候,也許我們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那就是中國企業家的整體素質,可能大大落後於中國經濟的整體發展水平,甚至落後於中國政府進步的水平! 不信我們看看現實吧。與二十年前比起來,中國政府通過改革開放,使大陸與香港的差距大大縮短,民生與民權都獲得了巨大的進步。然而中國的企業家們又如何呢?在銷售額上確實是進步很大,但在保障員工權利,促進員工合約意識與獨立意識等方面,我們做了多少? 有時候,企業的繁榮與農民意識並不天然矛盾,計算機系統與曾國藩、李鴻章的權謀思想照樣可以共存。有專家做過研究,製造業的繁榮對個人權利與制度保障的要求比較低,金融地產等服務業的繁榮對個人權利與制度保障的要求比較高。意思就是說,農民意識與權謀治理一樣可以把製造性企業管好,但在金融地產等服務上就會無用武之地! 中國企業家中,優秀的大多出在製造業,而在金融地產等行業,稱得上企業家的也就是少得可憐的那麼幾個。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產業轉移的原因呀,我們的企業家怎麼可能跳越製造業直接進入第三產業?但對比一下我們的鄰居印度吧,他們的製造業並不發達,但第三產業卻走在了中國的前面,這恐怕不是偶然。 我看過李嘉誠先生自己的一個講話,意思是他的治理思想是中西合璧。中國部分的是靈活、誠信與寬容,而西方部分的則是制度(system)、尊重(Respect)、檢查與平衡(checkbalance)。這似乎為中國企業家找出了一條「中庸之道」,但只要稍微研究一下香港,就會發現香港若干年來就是全球最有競爭力的地區。比如洛桑國際治理學院(IMD)公布的「全球競爭力年度報告」中,2005年、2006年連續兩年都是美國是第一,香港是第二,第三則是新加坡,而中國內地則從31上升到19位。
當香港的競爭力可以與美國相提並論的時候,在這種環境中經營企業的李嘉誠,他的所謂中西合璧真正的含義是什麼?大家都是做企業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想想在計劃經濟體制下我們是如何生活與工作的吧!這樣你就明白了,為什麼痴迷於李嘉誠個人謀略,是現代版的「買珠還櫝」?事實上,2002年5月17日李嘉誠在汕頭大學演講的時候,就明確聲明,他的公司組織是:「原則是西方治理模式,加入中國文化哲學。」 記得幾年前,有一位在美國耶魯大學做教授的中國人,寫了篇文章《中國人為何勤勞卻不富有?》,這篇文章提醒我們,中國人是全世界最勤勞的民族之一,但我們在近代的貧窮並不是因為我們不勤勞,相反,可能因為我們太勤勞了,那些勤勞之極的人就會「稱王稱聖」,用情感與倫理代替規範,形成人與人較勁的文化,結果勤勞就對沖了制度建立。用這位教授的話說就是: 「假如沒有可靠的產權與合約權益保護制度,人們就無法預期從事市場交易、從事投資的結果,也不知道從交易、投資中獲得的利益能否屬於自己,交易成本也可能高得令人望而卻步。於是市場發展會停滯不前,經濟增長無法持續。」香港奇蹟,本身就是一個制度與文化變革的結果。在全世界投資環境評價中,香港一直是排在最前面的,這就等於是說,香港的交易成本是最低的。
也許有人會說:制度那是政府的事呀?不錯,政府當然要承擔責任,但政府又是聽誰的呢?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政府吧?!當我們的政府在大步往前的時候,我覺得企業家要從依靠或抱怨政府,轉移到自救上了。也就是說,別的你管不了,但在你企業那一畝三分地,你大可與員工一起,建立起基於利益的個人權利與責任約束機制來。而要做到這些,首先需要你做「第一推動」--你有沒有膽量做一個公開透明的制度監督體系,它不僅約束別人,也約束你自己?
我想,這樣一類制度一定可以大大減少企業運營的交易費用。事實上,國家或者地區的繁榮,與企業繁榮的道理是一樣的,假如沒有穩固的員工個人權利與責任,員工就無法對自己進行投資,也無法與企業建立起真正的合作,於是企業發展就會停滯不前,企業增長也無法持續。
所以,我們大可以把香港當成一家公司來學習,在這個時候,李嘉誠就是香港這樣一個優秀公司中的明星員工了。儘管一個員工的優秀與他自己有絕對的關係,但世界一流的明星員工,只能出自世界一流的公司!香港無疑就是這樣一個在世界競爭力排名中,首屈一指的「優秀公司」,而李嘉誠無疑是實踐「公司經營理念」最最徹底的一個,無疑是執行「公司戰略」最最果斷的一個!我想,只有李嘉誠這樣行動,才會有李嘉誠奇蹟的出現!舉個最近的例子吧,近來香港有商家欺騙旅遊者,香港是如何反映的呢?今年4月17日香港旅遊業協會公布:「對消費者的新保護措施主要包括,將無條件退款期從目前的14天延長到6個月,取消退貨時貨物包裝須未經打開的限制。」其他措施還包括,禁止問題店鋪在1年內更改店鋪名稱;公布非誠信店鋪和旅行社名稱;將目前僅對旅行社開放的店鋪對公眾開放,以便接受大眾監督。 據我個人接觸到的資訊,這可能是目前全世界旅遊業對商家最嚴厲的約束了吧?假如真的做到這種約束,那麼未來香港出現李嘉誠這樣的旅遊富豪你會吃驚嗎?這種時候,你真正的榜樣是李嘉誠還是香港?也許兩個都是?看看自己站的位置,自己選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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