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李貴君:我欣賞有靈性的藝術
對話時間:2012年2月11日
對話地點:李貴君工作室
對話嘉賓:王煥青(畫家、北京服裝學院教授)
對話藝術家:李貴君(當代寫實畫家、第三代古典繪畫代表人物)
導語:
本期我們請來了特約顧問王煥青來解讀李貴君,審視他如何運用畫筆來解構這個時代,告別前代人,進入他迷戀的獨特藝術世界,傳遞出藝術家天命之年的藝術哲學。讓我們一同走進李貴君的內心,用一種全新的「對話」形式,去發掘寫實藝術在這個時代的價值。
正文:
李貴君做為中國當代寫實繪畫的第三代代表人物,其作品傳達出的對生命的感動、對靈性的追求、對藝術作品視覺妙趣的堅持,令人心生敬意。在他充滿靈性的畫面背後,似乎有一個被凝注的瞬間,讓你的眼睛無法離開,讓你的內心升起異動的波瀾,讓你的靈魂深處激發出久久的沉思。
這不禁讓人想要追問:是什麼樣的藝術哲學影響著李貴君的創作,是什麼樣的精神世界撐起了他的藝術天空,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他堅持著日復一日的藝術探索?
2012年2月11日,深夜的北京城,在李貴君的工作室里,聽不到車馬喧囂,只有王煥青和李貴君充滿機鋒卻又無比坦誠的對話充盈耳邊。兩位同樣熱愛藝術、卻有著不同藝術觀點的靈魂之間,進行了一次直逼內心的拷問,火花四射、令人暢快,藝術家李貴君抱著虔誠之心向我們掏起了心窩子。
W=王煥青
L =李貴君
W:你認為目前在中國的藝術界有大師嗎?
L:大師這個詞分量太重了,因為大師得是那種在這個行業里卓爾不群的人。他得要遠遠超過同時代的人,無論是他的創作方式、藝術表達和藝術態度等,各個方面都要鶴立雞群,而且是公認的,他才能說是大師。我所認為的大師應該是對藝術本質表達得淋漓盡致。
W:你認為一個好的藝術家應該有什麼樣的特質?
L:對所做的這一行極度迷戀,投入全部心力,有水平,有感覺,有才華,有態度。
W:你心裡肯定有把專用於藝術的尺子吧?
L:我們欣賞畫兒,無非就是由眼睛到內心。現代人多是從形而上的角度來解讀,似乎不需要眼睛,更像是用哲學、社會學、文學、倫理學等諸多意識形態的東西,來解釋繪畫,這是本末倒置的。你首先必須由視覺進入,要有視覺的光彩和妙趣,這才是繪畫的通道。通過視覺畫面來和人的情感與精神有溝通和觸動。這裡的關鍵是要有充沛的情感和精神投入,更要有有水平的視覺呈現。
W:在西方,從19世紀中期到現在出現了無數種藝術尺度,從原來一元的寫實變成了多元的藝術,比如馬蒂斯、康寧斯基、畢加索、蒙德里安、杜尚等等,你認可這些人的藝術尺度嗎?
L:我不是都認可,也有認可的。你可能有一個誤解,認為我心目中的藝術尺度是以19世紀為標準的寫實體系。其實,我不認為寫實繪畫里的藝術尺度是以描繪對象惟妙惟肖為標準,比如說達.芬奇。
W:達.芬奇的尺度也許只適合他自己,對於你來說,是不是除了寫實的尺度之外,還另有其他?
L:達.芬奇給別人做了一把尺子,但這把尺子本身不是藝術。比如他的尺子是以透視學、解剖學這樣一個實證的東西為標準,讓人們很快能夠把人物畫準確而已,但準不準確不是藝術根本。
W:你認為在準確或相對準確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L:是,準確不是根本,根本的東西是視覺妙趣,畫面形成的繪畫感才是本質的。達.芬奇的繪畫感是靠他的繪畫語言,比如他大量用油暈染,使畫面有著非常豐富的層次,產生了可信但超越真實本身的、神奇的視覺效果。這時的畫已經不是蒙娜麗莎本人了,而是一個神奇而有靈性的畫面。我想說的是藝術最高的境界是在物像之上的升華。
W:這個東西是美嗎?
L:美是一部分。
W:是真嗎?
L: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W:是善嗎?
L:包括。
W:是真、善、美三者的合體嗎?
L:包括,還有其他。
W:這個「其他」可以用語言描述嗎?
L:如果能夠用一個精準的語言來描述,它就非視覺了。當畫作的層次豐富到了達.芬奇那種令人驚嘆的程度,就產生神奇感了,我說的這個升華是視覺的。
W:你只能用眼睛去感受、用內心去揣摩它。
L:對,用眼睛感受,用內心去體會,這是繪畫最根本的東西。
W:你認為蒙德里安的繪畫里也包含了相同的東西嗎?
L:對於我個人而言,我並不欣賞這個畫家,我特別欣賞那種有充沛情感的藝術。
W:在我眼裡,蒙德里安是少數幾個真正能影響世界的藝術家。
L:我認為是這樣的,比如說19世紀公認的最有影響力的畫家是誰誰誰,但是他不見得觸碰到了藝術最根本的東西。美術史上的重要畫家是不是能夠代表最棒的藝術?是兩個問題。
W:一部分同意,一部分不同意。
L:我曾經傻看過美術史,但現在會有自己的態度。如果我寫美術史,一定不是以人物、事件、社會影響和代表作品來寫,一定是以哪些畫家或作品離藝術本質更近、哪些離藝術本質背道而馳來寫。
W:那麼你認為中國寫實藝術家的當代性任務是什麼?
L:我們最初是本能地畫畫,但是到一定程度,你一定會思考為什麼要這麼畫,我的任務是什麼。這種思考通常有兩種方式:一是社會需要,怎樣更能代表時代精神、社會文化;這是在談藝術家和藝術作品時的一個慣常思維。但還有一種方式是:能夠清晰地面對自己的內心,知道哪些是藝術之本,哪些是自己內心真正的惦記。當你認為可貴的東西,不因時代而改變,有恆久價值的時候,就會覺得做這個事情是有意義的。當你覺得做這個事兒恰恰符合了自己內心的惦記的時候,就更會投入一切把這個事做好。往往一個藝術家應該選擇的是後者。所以,我覺得做人也好、做藝術也好,最重要的是做事的那份誠懇。做藝術不應該只考慮時代需要什麼就去做什麼,這多少有點投機。
W:寫實藝術家在當代是不是應該有自己的任務?
L:這個時代有太多空洞蒼白沒有水平的作品。印象派晚期之後,藝術的社會作用被誇大了。我想,繪畫就是繪畫,重要的不是去詮釋什麼理論,而是應該提供給人一種由眼至心的美妙體驗。這是寫實繪畫的永恆價值和當代任務。
W: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們當代性任務一般都非常明確。
L:不能因為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引領了文化藝術之風,就能夠解釋20世紀一些受追捧的藝術作品是好東西。
W:每個時代一定是有它天然的任務擺在那兒,有人擔當,有人視而不見。
L:我覺得20世紀的很多繪畫偏離了藝術本身。對畫兒要有戀愛一樣的熱情,宗教一樣的虔誠。這樣才能產生最棒的藝術。我不希望我們這個時代給後人留下的藝術都是些粗製濫造的東西。
W:當代中國藝術家,可能都面臨著自己的任務,在我看來這已經是一個命題。
L:現代繪畫很多人忽視了視覺,而誇大了它的社會功能、社會責任、精神承載,而視覺品質被輕視了。當一百年之後我們回看20世紀的藝術可能會有遺憾,有些繪畫完全成了說明精神性的傳聲筒。我的責任就是說這麼畫畫是有問題的,我要做的就是回歸繪畫本身。
W:寫實藝術像是一種文體,沒人說這種文體是過時的,而是說拿這種文體來傳達什麼信息很重要。
L:繪畫本身的光彩也就是繪畫的語言品質,是一切內涵存在的依據和前提。
W:我認為它是一個媒介,這個媒介承載了這個藝術家的精神世界。
L:你總覺得語言只是說事兒的工具。比如說語言是媒介,是用來傳達情感和精神世界的。而精神世界能否傳達出來是與語言的品質和光彩密不可分的。語言本身必須有美學價值, 所謂的精神性和情感共鳴依賴視覺而存在。很多人說語言當中要強調精神性,當語言的美學價值不夠的時候,它什麼都不是。現在的很多藝術第一語言品質太差,第二畫面內涵太空洞。怎樣做到真正到位,其實就是你誠懇點,你用心用力。
W:或許在一些人看來你的藝術,是用一種傳統的語言表達年輕女性的美。
L:這種解讀並不全面。我表達的不僅僅是一個姑娘的美,畫面當中有靈性的和能觸及人的情感最細緻的部分,才是我關注的。
W:這跟你剛剛提到的達.芬奇畫中不能用語言描述的那個東西是一回事嗎?
L:是統一的,那是我期待的一個境界。達.芬奇、維米爾畫里呈現的東西是有靈的,那才是我終極惦記的東西,我惦記的是那份靈性。
W:你畫里的東西是一種關於人的詩性表達?
L:詩意是一種很妙的情境。繪畫在視覺上能呈現瞬間的永恆。有些好的畫面是有凝結感的,能傳達有靈性的視覺狀態。詩意不錯,有靈性更妙!
W:你能用語言描述一下這個「有靈」的東西是什麼嗎?
L:「靈」是情緒與情感的凝聚與升華,是要用眼和心去體會的,語言很難說清楚。
W:如果拿畢加索作為話題的話,你怎麼看待他?
L:我不是很喜歡畢加索後期的東西,我喜歡畢加索藍色時期及以前的東西,包括他的一些速寫和一些很具生動性的小品。從藝術史上說,他的貢獻在於:在人類經歷過19世紀藝術品格墮落的時期後,能夠回到藝術最本真、最自由像孩子一樣自由抒發的繪畫狀態里,他是極端任性的表達自我的畫家。我不喜歡他的立體主義作品,這時繪畫變成了某種理念的工具, 我覺得這就有問題了。
W:能說說你的藝術觀念和藝術實踐背後依託的文化背景嗎?
L:整個20世紀藝術的叛逆性使得很多作品背離了藝術本質,產生了太多空洞蒼白甚至無聊的東西。人類的文明史有無數的文化瑰寶,我希望做一個文明的延續者。
W:如果讓你來評價一下自己的藝術,你會怎麼看呢?
L:中國人在對傳統油畫語言的研究和表達上,我做到了一個相當的程度。在表達當代中國女性的畫面中,我的畫兒是有感覺有特點的。中國人對女性的靈與美的惦記在我的畫面中是有體現的。
W:如果拿一個畫家作對比,你會拿自己同哪位畫家去做比較?
L:我知道我有我的局限,但我也有我的自信。與別人相比怎麼樣不是我關心的事。我所關心的是怎麼把下一張畫兒畫得比以前好!
《感覺你的存在》,李貴君,布面油彩,156x62cm,2011年
劉玫麟
熱愛引他走向成功
(北京電影學院07表演系本科班、李貴君《迷》、《一切是否完好如初》、《多少懸在半空中 》等作品中的模特原型)
在李貴君的代表作品《迷》中,那個閉著眼睛、手放在嘴巴下面的沉靜少女即是劉玫麟。作為李貴君畫中的「她」的一個代表,劉玫麟同我們回憶起了她同李貴君合作過程中的點滴細節。
2007年,劉玫麟剛剛從北京舞蹈學院附中畢業,在畢業作品的視頻影像中,一眼被李貴君挑中。通過學校聯繫到了她父母,並說服他們讓劉玫麟做自己的畫作模特。對於一個傳統的家庭來說,劉玫麟的父母還是相對謹慎,他們特意在網上查看了李貴君的作品,在獲得初步的認可之後,陪著女兒一起來到了李貴君的畫室。
李貴君的平和、真誠打動了他們,彼此之間成為了非常好的朋友,劉玫麟也從2007年起連續四年為李貴君做專職模特。甚至在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後,她還為李貴君當起了職業星探,把學校里自己認為符合李貴君審美要求的同學引薦給他。
劉玫麟回憶說,「李貴君老師2011年在798北京燦藝術中心的畫展上,我的父母也來了,因為裡面有一半的作品是以我為模特的,他們看了之後特別高興,一直指著那個畫兒跟旁邊的人說:你看那個畫兒跟我閨女像吧。」
在劉玫麟的眼中,「李貴君老師是個非常深情、感性的人,剛合作的時候,當他拍到一張特別好的照片都會興奮不已。他對這種東西的感情,對他的畫之愛的程度,常人很難理解。他又是個講究細節的人,比如拍照的時候,他會先整體拍一下,然後再拍一些細節,像每隻手怎麼放,手指怎麼樣才好看啊,包括指尖兒都有要求;比如紅酒,他會教我紅酒要怎麼品,杯子怎麼搖,什麼樣的酒好,什麼地方的酒甜一點,什麼地方的酒澀一點。」
工作之外,李貴君也是劉玫麟的良友,「他對我的幫助很多,包括我生活上遇到一些什麼問題,小到生病啦大到談戀愛啦,他都很有耐心地給我意見,就像親人一樣的」。
他對畫畫這件事情的熱愛程度,跟他的成功是息息相關的。他不是像別人那樣著急趕進度,他必須過自己那一關,他對繪畫境界的要求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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