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詩詞大會人氣選手陳更:網紅?會造機器人?巧言令色?

與陳更一起聊天,是一次關於詩歌的旅行,幾乎每個問題的回答中都會自然地用到一句詩。在半年前的《中國詩詞大會》賽場上,她就將這種才華淋漓展現。也正是這檔節目,讓她誹譽交加。

1992年出生的陳更,在陝西關中的農村長大,本科畢業於同濟大學自動化專業,現在北京大學一般力學與力學基礎專業讀博士。參加《中國詩詞大會》,這個標準的工科女生成為了人氣選手,因為研究智能康復機器人,她被人稱為「會造機器人的詩詞才女」。「有人誇我,也有人罵我,說我巧言令色,但我很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陳更在《中國詩詞大會》節目現場

「詩詞大會」結束半年後,她的新書、一本詩詞賞析作品《幾生修得到梅花》付梓,書中暢談她與詩歌的際會。每句詩和著獨特的生命體驗落成行雲流水的文字,在一篇談杜甫《夢李白(其二)》的小文中,對著杜甫彼時留下的「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陳更寫道:

我看到父親在已龜裂的並不合身的皮夾克里,顯得單薄憔悴,他搓著雙手,頭向前探著,背彎了下來,站得一點也不挺拔。他的頭髮稀薄,顯出老態來。這個畫面給了我很大的衝擊。我心裡突然湧起了莫大的難過,父親老了;我想起了「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帶著壯志難酬的遺憾,父親老了。

在新書出版之際,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也藉此機會專訪陳更,與她聊聊最愛的詩人、現代詩以及她在《中國詩詞大會》上的收穫與失意。

陳更

澎湃新聞:參加《中國詩詞大會》對你的人生有什麼影響嗎?別人稱呼你是「會造機器人的詩詞才女」,你怎麼看這個外號?

陳更:參加比賽後感覺變得更直接明了。其實我一直想做一個行動派,一個腳踏實地做學問的人。《中國詩詞大會》之後,就被人冠以網紅、「會造機器人的詩詞才女」的稱號,似乎擅長巧言令色,我自己都懷疑我是不是在以賣嘴皮子為生,但我不想成為這種人。現在我希望自己少賣嘴皮子、多幹活,在生活中會稍微沉默寡言一點。但是我對文字、文學、詩歌的熱愛真實存在,所以一些節目我可能還會去,因為我在現場確實能學到很多東西,而且分享、表達的過程也很愉快且有收穫。

對於這個外號,我是沒感覺的。我一直沒有深想過自己算不算「才女」,或者說我自己研究中對控制器的操作算不算「造機器人」,畢竟大家各司其職,不是說一個機器人是我一個人做好的,所以有時會覺得有點過,我相信這種評價很快都會過去,所以沒想太多。

澎湃新聞:你怎麼看待背詩?你自己背詩的效率如何?

陳更:我覺得詩是一定要背的,你不背的話很難有什麼收穫,因為詩歌本身是一種需要反覆理解的事。詩人把特別多幽微曲折的情緒放在詩里,比如「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短短几句道出上百種意思。它需要反覆被想起,當你遇到某一種生活情景或某一種情緒的時候觸發它,對它反覆想才會理解。所以要求是一定得記著它,它得在你心裡。

我記憶力比較好,所以讀書會稍微快一些,記得稍微多一些,但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我特別喜歡它,讀詩很享受,所以我會一直看。晚上吃完晚飯,我從寢室去實驗室的路上會突然想考一考自己能不能流利背出李白的《長歌行》,背著背著哪一句不是很確定我就順手百度一下,所以一遍遍訓練的過程中我能比較牢靠地掌握很多詩歌。我平時是一個很珍惜時間的人,會覺得吃飯、騎車、排隊的時候不背詩是一種浪費。

澎湃新聞:你最喜歡的詩詞作者是誰?你最想像哪位詩人一樣生活?

陳更:喜歡的詩詞作者有很多位,像韋應物、晏幾道我也很喜歡,因為女孩子都喜歡華麗的詞藻,但最喜歡的還是杜甫。雖然詩人們在整個詩詞世界裡各司其職、大放異彩,但我選的時候會喜歡大家都想要去親近的、永遠對他人充滿關懷的人,這個人就是杜甫。他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從不覺得自己是大人物,兢兢業業把自己的事做好。吃苦受難時,想的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是一個內心有力量,能把苦難都擔起來,又能給他人愛與關懷的人。

說到生活,我更想像李白那樣活著。我一直都是一個煙火氣很少的人,很少考慮金錢、未來的生活這些方面。我記得節目里董卿老師也問過蒙曼老師同樣的問題,蒙曼老師說肯定是李白。她說李白有一種天真的自信乃至自負,從來不自我懷疑,他甚至政治立場都沒搞清楚,但也要很自信地說「為君談笑凈胡沙」。我以前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聽了蒙曼老師的說法,為她的描述著迷,我也想成為李白,做一個不自我懷疑、特別自信、「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的幸福的人。

現實生活里我和李白比較相反,我比較敏感,有一點換位思考過度,這樣活著有一點畏手畏腳,也會很羨慕李白的自由和洒脫。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李白,因為我們有很多顧忌,我們有愛的人,有自己敏感的地方,有自己不能放棄的原則,李白可能會更自我一點。

《幾生修得到梅花》,陳更/著,東方出版社 2017年7月版

澎湃新聞:《幾生修得到梅花》是怎麼誕生的?裡面選詩標準是什麼?

陳更:《中國詩詞大會》第一季時有一道題是考察馬勒的《大地之歌》,題目問到這是以哪首詩做靈感。我當時選錯,但解釋了錯項帶給我的意境:它有一種人與自然的和諧感,有一種詩詞和音樂的衝撞感在我心裡產生,就像有人抱著一把琴站在大地上,這就是我心裡的《大地之歌》。2016年4月,有一位編輯看到這期節目,就找我出書。

我選這些詩有三個標準:首先是特別打動我,其次是有新意,最後是有意境。比如說本來放在王維篇篇首的是「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後來我們覺得這首詩無法體現王維典型的風格,本身也不是特別精彩,就把原來寫好的賞析完全放棄,重新寫了一篇。再比如我寫《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也是寫完一整篇,語言優美,努力渲染感情,但後來我們覺得這個跟大家對這首詩的理解幾乎一樣,讀過之後不會有什麼新的想法,完全沒有新意,也就刪掉了。但總體上選篇還是很隨性,充滿個人色彩,出版社和編輯幾乎沒有給我任何規矩與桎梏。

澎湃新聞:哪些詩會觸動你?這些解析是你在寫書之前就有所積累還是收到出版邀請後開始準備?

陳更:大多數有前期的積累。我比較幸運,能夠在合適的時候遇見這些詩。我讀詩時的情景,常常是在寒假或在農村的時候,那時我心境特別平和。在那些美好、悠哉的日子,我更能體會詩歌。像我讀《賊退示官吏》時在農村,我清楚記得是兩年半前的寒假,我翻《唐詩三百首》就翻到這兒。我讀到「昔歲逢太平,山林二十年。泉源在庭戶,洞壑當門前」,那個時候正好在農村,我們家的房子有一個小院子,院子門口是一條路,然後農村到處都是村舍、農田、柴垛,整個氛圍特別契合,而且我爺爺跟另一位老爺爺正坐在不遠處,那個情景給我留下非常深的印象,詩中的文字和現實生活有重疊的感覺讓我印象很深刻。

這首詩就像余華的《活著》,講了一個人一輩子的故事。很多人在吃盡苦頭後會變壞,會放棄一些原則。比如說《人民的名義》里的祁同偉,他以前遭到不公的待遇,所以後來當上警察廳廳長就要牢牢把握住權力。但是元結顛沛流離一輩子,後來當上一個小官,還是不願為苛捐雜稅去逼迫百姓,寧願辭職也不為虎作倀,所以他說:「誰能絕人命,以作時世賢。」我覺得這是一種氣度,是幾千年來都不應該消弭的響亮聲音,它有穿越千年的力量,所以很打動我。

我選詩大致分兩類,一種是文學性強,比如晏幾道《菩薩蠻·哀箏一弄湘江曲》,詩作華麗、音樂諧婉、抑揚頓挫,文字、構思這種藝術價值好;另一種就是情感好,情感特別、充沛、動人,就像「今年到時夏雲白,去年來時秋樹紅」這些,而且不落窠臼、不入俗套。

澎湃新聞:書里談到韋應物時,你用了顧城的《門前》,你也經常讀現代詩嗎?

陳更:書里提到現代詩的地方還挺多,我其實是先讀現代詩的。我本科時加入詩社,那時候我們只讀現代詩,我平時看的都是張棗。現代詩會離我們更近一點,不用看注釋,至少不會遇到很多文言文專業辭彙。它們所描繪的情感,比如兒女在外求學或是網路時代帶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也會更符合時代潮流。古詩描述的更多是亘古相同的人間大愛,比如友情、愛情、親情,但是它不能說出現代生活帶給你的獨特感覺,所以讀古詩還是一種比較懷舊的品讀,現代詩可能更符合現代人的要求。

我覺得現代詩會更晦澀,比如說張棗的《鏡中》是我最喜歡的現代詩。雖然我一直不是很懂其中意思,但我能感受到這是作者生命和情感的凝結。我覺得《鏡中》給我一種神秘的美,雖然你不知道他說的什麼事,但你能感受到那種深情。

「只要想到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就落了下來/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面頰溫暖/羞慚。」那些意象重疊起來可以給你很美的感受。雖然不知道他究竟表達哪一種悲痛,經歷什麼事寫下這首詩,但那種一面鏡子永遠等候,讓他在鏡中常坐的地方,虛幻的鏡花水月,立刻能聯想到青春、紅顏薄命、人生無常,給人帶來一種淡淡的哀愁。清楚的文學可以給你一條線,然後你沿著這條線往前走,懂它在說什麼;朦朧的文學給你一團雲霧,你被這團雲霧包圍,在其中朦朧地感受到一種美,雖然不知道何去何從,但是這種體驗也是美的,這是現代詩。

澎湃新聞:這本書出版後,你有期望過是什麼樣的讀者來讀?現在有些什麼反饋?

陳更:我希望那種心中有一個文藝的小火種,然後熱愛文藝的、工作了的年輕人讀,但現在變成小學、初中、高中生的教輔。我不是為了學生備考寫的,所以可能對初高中語文作文幫助不是特別大,因為所有的文段不是作文的寫法。我主要想跟愛好者之間做個交流,但現在變成給學生的教輔,而且還可能起不到教輔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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