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客馮旭:「自己做茶的人,總比光說不練的強吧?」
馮旭善於把各種物品玩弄於股掌之間,在他準備開張的茶館裡,擺設只能用「拼貼」來形容,有日本的盔甲,有自己磨出來的扇子骨,有古人磨製出來的鯊魚皮的刀鞘,當然最多的是各式與茶有關的東西,搜羅來的茶船有日本的錫制松紋的、陶土的,也有標準的中國細瓷。
當然這些都不如他燒水的炭爐引人注目,暗黃色的炭爐是從日本買的,不大,形狀恍如一小臉盆,但是火頭很足,燒的水足夠一桌愛茶人喝上一晚上的了。那炭爐給屋子平添了幾許生動,一切的死物都活了起來。用炭爐燒水泡茶的習慣是2000年開始的,當時就是覺得許多講中國茶道的人儘管說得舌燦蓮花,什麼「水泡如蟹眼」之類的,但是都不實踐,總是用電爐燒水,「我就是不用電爐」。說這話的時候,他把頭一擰。
之所以自己做茶葉,也是因為此。「光說不練,是最沒意思的事情。」
大家印象中總覺得北京人光喝花茶,其實老早北京人喝茶也講究,也不光是花茶,紅茶、綠茶、普洱茶都喝,普洱上一輪的暴得大名就是清朝權貴捧出來的結果。那時候北京人喝茶用蓋碗,印象中,我們家喝茶就用蓋碗。茶葉這種嬌貴的東西其實很經不起長途運輸,所以當時我們家不太習慣喝綠茶——綠茶講究的就是時令。
正好在喝武夷山岩茶,那就從岩茶開始講,我記得小時候我爸爸從武夷山出差回來,帶回一包各種包裝的岩茶,名字都很好聽:大紅袍、水仙、鐵羅漢什麼的,加上那時候看卧龍生的武俠小說,裡面有一俠客,走到一茶寮,坐下就點了一壺水仙,那裡把那茶說得神乎其神,結果我就那大杯,把各種岩茶都泡了一遍嘗,不僅都一個味,而且也不好喝。結果對岩茶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現在喝到好的岩茶才知道,我爸買回來的叫旅遊產品——旅遊產品害死人。
90年代中期,北京開始有岩茶賣,我記得那時候是在北四環附近的一家福建茶館,上面寫著武夷山岩茶,那賣茶的女孩拿出來一捧,往上呵了一口氣,結果熱氣把茶葉一蒸,那茶散發出被火烤過的濃郁香氣,而且是突然而起,那種氣息不是外在加上去的,而是內在散出來的,覺得挺有意思的,200元1斤,一下買了3斤。回家泡了之後請朋友來喝,覺得很震撼。岩茶泡出來後顏色很重,味道也濃郁,而且不苦,最神奇的是,可以泡十幾泡,完全和鐵觀音不同,鐵觀音六泡了不起了。當時茶葉市場價混亂,花茶也能賣到三四千元1斤,所以也不覺得岩茶貴。
喝岩茶之前,我也喝過一陣鐵觀音,當時就覺得鐵觀音更像是一種面子茶,就是場面上大家喜歡喝的茶,當時鐵觀音價格炒得很高,香氣又好,所以很適合請客用,進茶館,人家上來就問,您要四五千元1斤的還是1萬元1斤的?那種架勢挺能唬人的。
而綠茶也變成了一種招牌式的東西,幾個人去喝茶,一定有人告訴你,我的龍井是梅家塢的,而另外一個人就會拿獅峰龍井出來比較,其實綠茶是一種應季的東西,不甚講究的人,只要喝到新鮮的都是好綠茶,前些年六安瓜片被炒到天價,不少人望文生義,把茶葉做成瓜子樣子,其實好的六安瓜片講究的是泡在水中才呈現出瓜子狀。我個人不喜歡茶葉中炒作的成分。
所以接觸到岩茶後,我就開始愛喝岩茶了,岩茶分好多種,香氣和口感都不一樣,大品種之下,又分很多種香型,所以有人說岩茶有800種,有人說有200種,其實都不準確。我一直很奇怪,都叫水仙,有的是蘭花香,有的是棕葉香,去武夷山玩的時候,當地的茶農告訴我,香氣不同不光是品種的原因。做的手法不一樣,香氣也不同,於是我就開始試著自己做,現在手工做茶的人越來越少,即使在當地,也多數用機器做茶,但是機器做出來的茶和手工茶的區別,就是用高壓鍋和小砂鍋做菜做出來的區別。
那時候我這裡正好有個武夷山的小姑娘,把她們家產的一些半成品帶給我,我就決定開始自己做,其實也沒有什麼經驗和心得,只是覺得來一個求證過程,勝過了道聽途說。當時各種工具我都有,炭爐、竹匾,於是問小姑娘,火要多熱才合適,她告訴我就四五十攝氏度,我一聽就覺得不對,那不是涼的嗎?結果當時就逼著她打電話回老家去問,說是「那溫度要覺得燙手」。於是現學現做,整整兩天一夜沒睡覺,因為要一直守著炭爐子,怕竹匾燒著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做好,過程中要不斷地拿出來泡,判斷它的味道,最後做好的時候,人都要虛脫了,做的過程非常辛苦,沒什麼茶香,全是煙火氣。做好後,拿大的紫砂罐裝起來,20多天後才拿出來喝,覺得非常滿足,自己做的茶沒有火氣,和機器做出來的大不一樣。一共就做出來4兩多,我管它叫馮氏岩茶。
喝茶的不美好經驗?恐怕就是普洱茶,1998年開始,北京有普洱茶賣了。當時說有5年、8年、10年陳的,我在天福茗茶買了一個不知年份的普洱,回來一泡,難喝極了。我喝茶多了,明白要喝茶就是不斷地喝,喝到一個好的才能明白以前喝的是爛的,於是開始不斷地喝普洱茶,自己以為是好的了,可是和別人拿出來的茶一比,就明白,自己喝的不行。我們喝茶是一個圈子裡的事情,到了聚會時間,各人帶著各人的茶和茶具,然後再比較好壞,沒有競爭之心,只是一種幫助自己提高的方式,讓每個人明白山外有山。
喝無數爛茶慢慢就鍛鍊出好口味了,也能看到不少笑話。上次有個朋友帶了人來,帶了一個公文包,很神秘的樣子,我把我自己這裡最好的普洱拿出來,結果那人一喝就皺眉頭,說我完全沒入道,接著鄭重其事地把他包里的普洱拿出來,恭恭敬敬地泡上一杯,我喝了暗暗好笑,和我這裡最次等的普洱相差不遠。當然也不好意思說,再說了,各茶入各口,有人就喜歡我們叫「豬圈味」的那種普洱,這也是說不準的事情。我到最後也沒弄明白是他口味的問題還是入道太淺的問題。
普洱茶的製作工藝很原始,我一直用「殺人放火再被招安」來形容它,其實最初只是一種民間的茶,結果因為被權力階層看上,被「招安」了,身價倍增,這種身價有虛妄的成分。現在的普洱茶神話也大可不必相信,管普洱茶葉的樟腦味叫做最高境界,管茶中舊書味、舊傢具味叫「陳香」,其實都是神話的組成部分。要知道,這東西並不以色香味見長,否則牧民為什麼要加奶喝?就是為了掩蓋茶本身不好的味道。現在造假普洱茶的人太多了,因為普洱茶講究年代,所以大家都造假,和造假古董是一回事情。而且造假的水平越來越高,我就經常上當,去馬連道的茶葉市場,覺得有些老闆推薦的普洱茶真是好,裡邊整齊,外面的茶油刷得也好,即使是當場喝,前面三泡也都很好,湯色也很油亮,拿回家後,才發現問題。這種造假造的登峰造極的普洱也經不起熱水的考驗,要是你拿它泡在水裡5分鐘,燜一下,結果馬上形神俱喪,而真的好茶肯定不會這樣。我倒也不怪那老闆,他也就是普通生意人,也不見得能分清好壞,說不定造假的把他都蒙住了。
現在的普洱被炒到上萬塊錢一餅,我覺得是爬得越高,跌得越重,現在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了,我有朋友買了一餅上萬塊錢的普洱,買的時候別人對他肯定地說,買吧,肯定升值,可是要是你想再出手,我就不相信有人會來買。和古董一樣,有次我花6000元買了件東西,老闆告訴我肯定會升值,後來我去找他想出手,結果他告訴我1000塊錢他就收——所以我就勸他們買了天價普洱的也沒必要去炒了,乾脆自己把它掰了喝了最好。
好茶不一定就價高,喝茶在很大程度上講的是心情和體會,現在我最討厭茶藝館的台灣式的喝茶,一步一步按部就班,一個小姐表演兩下怎麼泡,眾人拿起聞香杯裝腔作勢地聞兩下,茶道已經淪落為茶藝,可見是多麼無趣的事。我喜歡自己泡各種茶,一樣的茶泡的手法不同,效果截然不同。有次在武漢出差,特別想喝茶,可是上哪裡去找茶去?好不容易看見一家店有水仙,雖然不是好的,但是我那次泡的特別精心,結果效果也很好。還有次在蘇州,在一家小茶館裡,就喝他們80元1斤的碧螺春,茶具也是粗碗,可是身邊就有人唱評彈,那種感覺特別美好。
我自己喝茶的歷史就是一個賭氣和好奇的歷史,因為這樣,所以別人告訴我茶道怎麼繼承之類的空話我都不相信,一定要自己動手去試驗,光會做傳聲筒是最可恥的,這是我參加了一次中日茶道大會時悟出來的,那次是在人民大會堂,日本來了幾百人,打開會場之門,只能用震撼來形容,幾百個日本人穿著古代服裝,各自按照各自流派泡茶。可是我們太多自己人只會在嘴上說什麼烹茶四寶,卻連炭爐煮水這種最基本的一條都不願意去做。
做茶要自己勇於去嘗試,就說花茶吧,也不完全是用茉莉花去熏制,北京不少人家喜歡用鮮茉莉花扔在茶杯里,也不錯,我自己試著用菊花熏鐵觀音,做了另外一種花茶,大家喝了都覺得新鮮,完全沒有菊花氣息,而是一種清涼的薄荷味,這也是一種自我表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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