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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真情 天地共感

人間真情天地共感——-評《桑恆昌懷親詩選》(2013-07-06 19:5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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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 現代詩選粹中外詩文薈萃現代詩文學詩人 分類: 【現代詩評】

人間真情天地共感

——-評《桑恆昌懷親詩選》

苗雨時

愛情、親情、友情,是人生的三大精神支柱。它們共同構成人間真情。詩人寫過愛情,但他的愛情帶有親情的色彩,平實而深厚。他也寫友情,然而友情中卻隱含著親情的擴展和延伸。親情,是人的生命本質、本源,是生命血緣的紐結與傳承。在當今世態炎涼、人情冷漠的人生情境中,詩人以生命的熱血和骨殖,超越生死,從靈魂深處,對摯愛親情的詠誦,無疑凸現了他詩的悲壯與卓然。

這些詩的記寫,不是現場的,而是回憶的、懷想的。如果說也有現場感,那也是當下思念的現場:站在今天,回想那已逝的歲月。他對親情的吟哦,在過去與現在之間返激蕩,構築了他超撥於時空的藝術世界。

魯迅先生曾說:「我以為感情正烈的時候,不宜作詩,否則鋒芒太露,能將『詩美』殺掉。」法國美學家狄德羅也說:「你是否趁你的朋友或愛人剛死的時候就做詩哀悼呢?不,誰趁這種時候去發揮詩才,誰就會倒霉,只有等到激烈的哀痛已過去……,當事人才想到幸福的損折,才能估量損失,記憶才和想像結合起來,去回味和放大已經感到的悲痛。」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痛定思痛」。「痛」,是情感,「思」是審美。「記憶」與「想像」的結合,「回味」與「放大」的一致,就是情感積澱與審美思維的具體內容和程序。審美的作用,就在於把自然情感,投入內心的熔爐,予以冶煉,脫去浮躁的雜質,而凝結為生命的本真。詩人親情詩的寫作,正是符合此種美學法則和藝術規律的。

所以,他詩歌抒情的最大特點是:真,切,深,厚。情直,境切,思深,意厚。他的創作,主要以思念、祭奠父母為詩意主旨。他置身特定情境,進行生死對話,刻骨銘心地表達對父母養育之恩的緬懷和對他們勤勞善良一生髮自靈魂的讚頌。詩人出生在農村,童年的生活貧苦。十幾歲時,母親辭世,離他而去,由父親撫養成人。「沒娘的孩子/一手扶著父親的目光/一手扶著父親的嘆息」,走過了他年輕的時代(《我年邁的父親(三)》)。父親是典型的中國農民。他根植於大地,一年到頭,風裡來,雨里去,春種秋收,以鋤頭和鐮刀,守護著自己的家園,他對兒子的教訓是:「只要有一粒種糧/就種遍祖宗的土地/少一壟/也枉稱庄稼人」(《致父親》)。總括父親的一生,詩人為他這樣造像:「額上一寸一寸/都是您去過的大山大水/滾滾滔滔的青春/積澱成大片的新生地」,你把「裊裊炊煙」當作心中的「鄉路」,以「無數次踏響地平線的雙腳」,佇立在門前,「將最後的腳印/站成枯井」,你那夜晚無眠的深遂的目光,洞穿天空,「讓托著雙腮的地球/呼做太陽」(《我年邁的父親(一)》)。這是一種怎樣天地與立的偉岸與輝煌!

父愛如山,母愛似海。母親雖過世較早,但少年的記憶卻最為難忘。詩人的人生歷盡坎坷與磨難,然而母親留給他的生命的奠基卻成了他抵禦滄桑最可靠的屏障。因此,至今他內心深處有一種永遠拂之不去的隱痛和對母愛的珍藏。他面對母親的遺像:「地上站的是我/牆上立的是你/你總是不肯下來/任我的心喊疼嗓子」(《致母親》);她「夜半時分」,睡夢中彷彿聽見母親的「呼叫」(《夜半時分》);他外出旅行,在車站的月台上,愰惚看到母親的「背影」(《星光下》);他懷念母親乳汁的甘甜,他記得小時候母親叫他「泥猴」,他最難忘病重的母親為他「最後一次縫綴紐扣」,他對母親的思念是綿長的、深切的、哀婉的,是生者對於死者的傾訴,他「有夢長過黃泉路」,生死相依。如果轉用白居易的詩句,那母子情深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最為感人的是詩人寫對父母的祭奠。清明節,他給父母焚香、掃墓,祈願慰藉在天之靈。尤其是《夕陽,跪下了》一詩,他寫對母親的「跪拜」,更是動人心魄。「清明時節雨紛紛」,在這個斷魂悲傷的季節,在這個天人感應的季節,天低雲幔,雨紛紛,淚也紛紛……,為了祭拜母親,詩人從大地生命的源初跋涉而來,他「左一腳滄海」,「右一腳桑田」,像虔誠的教徒朝聖那樣,一步一拜,「血泡累累的膝蓋」,「血泡累累的心」,一直爬到母親墓前,長跪不起,企望時光逆轉,重回母親懷抱。在詩中,他不僅穿越時空,而且呼喚萬物,讓它們來到跟前,幻化成悲壯的場面。世界舉起無數的白幡,風聲瑟瑟,夕陽和我一起「跪——下——了」。這一跪,天地動容,神鬼震驚;這一跪,母親那平凡而偉大的形象復活了;這一跪,母親把崇高而神聖的母性光輝播灑大地。讀這樣的詩,讓我們的靈魂在震痛中受到人性的洗禮,同時也引發了我們關於母愛、關於種族、關於血緣倫理,關於生命與死亡的不盡的哲學省思。

由這首詩,我們可看出,詩的審美不僅在於情思的凝聚與升華,也還體現為藝術形式的創造。藝術形式、是審美的話語定型。美國美學家、符號學家蘇珊?朗格在《藝術問題》一書中曾說:「當一個詩人創造一首詩的時候,他創造出的詩句並不單純是為了告訴人們一件什麼事情,而是想用特殊的方法去談論這件事情」,「因為詩的陳述總是要使被陳述的事實在一種特殊的光輝中呈現出來」。構成《夕陽,跪下了》這首詩的「特殊方式」,就是擬人、誇張、虛幻等技巧的運用,開闊的天地意象的創造,以及各要素組合的韻律感、衝擊力和完整性。從而營造出了大氣充盈、情景交匯的悲慨意境。而它呈現的「特殊的光輝」,也就是這意境所散發和升騰的美的光輝和藝術氣韻。從此,我們也可以進一步概括詩人創作的整個話語方式的特點,那就是以深摯為底色的生命言述。它是血的噴張、靈的喊叫、心的顫動。而其總體的藝術風格則表現為:單純而豐厚,平實而奇絕,質樸而絢麗。

我們說,桑恆昌的「懷親詩」,是生命之詩,是真詩、大詩,是本質意義上的詩中之詩。其更深邃的魅力,還在於它所寄寓的深廣的文化歷史底蘊。詩人在詩中選擇了人類起源的兩大原型意象:父親和母親。在中國遠古神話中,伏義與女媧結為夫妻,創造了人和世界。歷史從蒙昧走向文明,父與母仍是人類衍化的動力。自此以下數千年父愛和母愛逐漸積澱成種族的集體無意識,沉埋和流轉在種族的基因里,並不斷地呈現在不同時代文學的形象中。而今天,詩人承繼了這一文化流脈,結合自己的生命體驗,創作了現實的父親和母親的形象,使歷史原型獲得了新的增殖和生長,使其在當今時代閃出新的光芒。由於歷史時空的對接,詩人的創作增強了詩意的深遠蘊含;也由於集體無意識的存在,讀者閱讀這樣的詩篇,就觸及了種族之魂,從而造成心靈底層的震憾,釋放出比個人心理經驗更為強烈的集體心理能量,引發廣泛的共鳴。這就是詩人懷親詩產生巨大社會反響的根本原因。由此,我們不僅可以認知詩人創作的藝術成就和藝術感染的玄機,而且也有理由斷定這些作品必然合有長久的藝術生命力,時間越久遠,它的美善越深厚,越播撒,直至瀰漫長天大地。

2012年7月20日於廊坊師範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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