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07-10
後來的一段日子,他站成了一種姿勢,在穿越漿聲和燈影后,竟一時覺得,芸窗下久醅的儒學,像他官衣上的錦獸浮雲,反而是道境,綴成了他文章的雋逸,焚香掃地而坐之後,即便是驚堂木一拍再拍,也是帶著禪意的迴響。
一、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應該是深秋的一個午後,郡齋寂寂,人事音書卷中久,漫就光陰忖故人。他踱出二門,心繫的是全椒山中的道士。觀中煮石,澗底束薪,青灰色的道袍旋上身後,就與世人隔了兩個世界,總是因為想要在生命的某一處等到一雙翅膀,他便在這些遁隱紅塵的朋友身上,一邊捕獲,一邊內省。至於是因朝局的驟變,還是骨子裡潛伏的圖騰喚醒了他,讓他突然就心甘情願地將骨血拴在典籍里,並一發不可收拾,從而成就了「王孟韋柳」的高度讓人仰視,還是仰視。我更傾向於後者。他是韋應物。想起初到神山寺仙人洞時,即刻被立在觀外的一塊醒石吸引,上方刻的正是他的這首《寄全椒山中道士》,心想,大約是此山中修行的道士所為,突然覺得紅塵又似件夾襖溫暖著他們,韋應物說,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他們這樣用他的詩來做註腳,想必是要隱成一種詩意。後來多次去過那裡,每一次到了山腳下,心裡都一怔,就是這兒,好熟悉的地方!在我離開那裡的那一年,聽道長說,他們那裡被征了去,政府要貼著他們的山修一條道,為著開發旅遊項目。他們準備另覓新境。以後的時日,觀前觀後,人潮湧動;潭水喬木,石階落英,都要被賦予塵間音色,不知韋應物知道後,會是什麼想法?二、山空松子落,幽人應未眠看來男人們在秋天裡一向是多思的。韋應物也不例外,但他又有些與眾不同,他的思是清幽不減摩詰的上境。「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山空松子落,幽人應未眠。」被寄的邱員外,不知最後有沒有見到這首小詩。那個時候,斜陽古道上呼嘯而過的郵差,一路涉江越嶺,不可預計的變故太多,或者,韋應物乾脆就沒把這首詩夾在書信里與騰起的噠噠馬蹄馳向一個歸宿,他不過是興起拈筆,興盡而安,一如王子猷雪夜訪戴,念想突來時,總要隔著時空觸碰一下心靈,不過是選擇排遣的手段不同罷了,畢竟時間隔了太久,王子猷的恣意率性,在一改前非的韋應物身上,是如何也不會冒然去做了,倘若,時光倒退十幾年,他還有著年少輕狂,不諳世事……頭腦一熱,說不定他會騎一匹大馬直入深山,一聲響鞭,幾聲吆喝,那樣的一個隱境,想必一時間也會被攪擾的翻天覆地吧。又因為這首詩的氛圍,讓我有,邱員外一定得是清俊儒雅之人才配得上它的感覺,否則,不是辜負了這秋涼如水的夜色?這邱員外,是世外之人。不得眠的那一夜,更漏聲聲,燭花曳曳,負手散步已,幽人兩不眠,閑聽松子敲幽壑。至美啊。三、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唐詩之一。這首詩不是因為其中的哪句出彩而讓人爭相吟誦,實在是它句句美,句句妙。我在滁州生活過一段日子,閑暇時總會去琅玡山信步而游,每次行至「回峰路轉」時,就要定一定,望著醉翁亭的「有亭翼然」,繼而耳畔聽著讓泉依谷潺湲。樹高而枝密,溝深而谷邃,不時有黃鸝宛轉,就會想起這首詩。這首詩飽醮景色,卻輕微地徐徐吐納了臨境之美,而字詞之外,幽然地釋放著另一種意思,因為每個人經歷的不同,領悟到的也不同。韋應物當年站在渡口,風去雨來,野荒舟橫,他的唇角一動,就有一些情思應韻而生。他破繭成蝶,或許是要以自己曾經的塵世不羈來做溫床吧?以致他後來懊悔那一段日子削減了他人生的風華,雖然褪變,總是遺憾。與韋應物隔著千百年後的我們,都借他的詩歌之名,或多或少地攢起一些淡然,我似乎看見,當年深澗旁老樹的枝端生出許多漿果,它們高出野渡的風,高出廟宇,與生命的禪悟沐風而坐。四、身多疾病思田裡,邑有流亡愧奉錢這首,突然覺得韋應物脫下了羽質外衣,身心緊扣了水土。是怎樣堅如骨硬的執念,讓他認定了一個方向,他希望農舍安然,土地囤住鄉夢,籬笆里的雞犬對食梨花。李元錫是他的詩交好友,兩個人分別後,李元錫曾託人問候,因當時國亂民窮,竟一時語澀,直到第二年,他挑燈研墨寫下了這首詩寄給李錫元。想來李錫元一定收到這封信了。「身多疾病思田裡,邑有流亡愧奉錢。」又讓人無端想起時下的一首流行歌曲,「你在南方的艷陽天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裡四季如春。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山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寫詩的那夜,韋應物的夢裡一定燃了一場隔世的烈焰,他舉著火把,照亮暗處的每一窪潛流,他用勁拍了那匹白馬,那馬前蹄一騰,轉而嘚嘚的馬蹄踏開了不能破曉的黑夜,他手握銀兩,所有的憂愁與他背道而馳。五、歸棹洛陽人,殘鍾廣陵樹「歸棹洛陽人,殘鍾廣陵樹。」這是送別詩里最純粹的部分,筆鋒起落之間,呼應的是心思。韋應物對元大說:「今朝此為別,何處還相遇?」他還未等到元大的答或者他的書信,他又自言自語地說:「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可見他這樣一個剔透之人,也常在拷問。帆一片片漲滿江風,沿途的草木、入耳的殘鍾、兩岸揮展的衣袖,於我格外地脈絡清晰。今人少有因山水距離而生的情致,就連思念也突然變得浮躁,草木刻板,殘鍾喑啞,車站、碼頭、機場隨便一揮手,也未必就是天涯。掩房門,綰羅帕,女扮男裝行往揚子津,我是願意貪得一晌時光坐回古意里去的。六、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一首接一首離別詩讀過,這一首必得壓在文尾。十里長亭不一定都是離散,一個轉身,也會遇到故人。久別重逢後,曾經共享的那段時光便慢慢地一層一層張開,忽爾驚喜讚歎,忽爾頓足捶胸。廣陵殘鍾,秋山落葉,空山松子,春潮野渡,這些攝人的情節即壓得住節氣,又經得起與時空對視,久經風雨後,它們哪裡只是具體的物像或者地名,它們早已被引申為另一種緯度里的意境。比如東籬和南山,江楓和漁火,都是相同的。有風起於青苹之末,有雨落於郡齋之檐,有人行於江湖之上,有字生於宣紙之中。病了兩日,心裡卻惦著韋應物的這幾首詩,實在是讀的過程中,遇到一種情境,我遇到了他先前遇到的風物還有人和事。只是,他們那種水路的相送,依然停留在某個地方,只供我日夜琢磨,以至於一晌貪閑的古意時光中,都是要裝著回到了瓜州渡口。「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其中個味,誰人能體會呢?誰人又不能體會呢?附:發文之端源於西窗,4日我與她說,準備習讀韋應物的作品,玩笑著說讓她用她奇詰的文字引我一下,結果她6日就妙語連珠地發於博中。愣是將我讀的一怔一怔的。後來病了兩日,病中依然惦著這回事,總擔心她在博里唱了許久,卻聽不到我的和聲,心下著急。用兩個晚上,才草草完成,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她可不是真成精了,害我病著還惦記這篇文。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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