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你們 我的父親母親

　　去年初冬，那是我的灰色歲月。

　　已過古稀之年的父親身患結腸癌。這個無法面對又無法逃避的無情厄運讓我一下子手足無措！但儘快手術的最佳方案讓我必須冷靜下來面對殘酷的現實。本來就因胃病多年羸弱不堪的父親更加形容枯槁了，突如其來的身心重創使他虛脫的身體不停地流著汗，艱難配合著術前的相關檢查。每次與父親痛苦無奈焦慮深重的眼神相撞，我的心都一陣陣揪得發緊，鼻子酸痛，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只得拚命忍著，不讓它掉下來。

　　父親是檢查結果出來後很快手術的。在昏黃的走廊徘徊了整整一夜，7點，手術床推到了病房門口。我不知道再對父親說點什麼，只是感覺任何安慰的話都屬多餘。我把手伸進父親的被子，讓他明白，愛是無聲的力量。

　　悄悄握住父親的手，溫柔地反覆揉搓著，順著他青筋裸露的胳膊往上按，我的心隨之生生地疼起來，父親簡直瘦骨嶙峋，這樣的體質怎能承受那麼大的手術？當哥哥把父親的被子掀掉，準備把父親抱到手術床上時，父親背過臉，眉宇間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絕望，四肢微微有些發抖，我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父親，瞬間，溫柔的疼惜、深深的憐愛讓我的淚水情不自禁奪眶而出，父親好輕啊！一米七七的個子體重不過百斤……

　　四個小時的等待，如同四個世紀一樣漫長！值得安慰的是，父親的手術非常成功，我心裡的一塊石頭暫時落了地。

　　那一個多月是和父親朝夕相守的日子。每天掛水，吃藥，喂飯。夜幕降臨，依偎在床角給父親捶腿，揉肩膀，聊天。父親患病後，一直是我替他剪手指甲和腳趾甲的。每次把他乾枯得像樹枝一樣的手腳抱在懷裡，辛酸，愧疚，複雜的情愫讓我感慨萬千。認真、仔細地把他的指甲一點一點剪短，磨平後，心裡就會慢慢涌動起一種溫熱的母性情感，好象父親是個好小好弱的娃娃一般，那一刻，我感覺他不僅是我的父親，更像是我的孩子，非常需要我的百般呵護、疼愛。而每當那時候，我觀察到父親的表情真的很乖，眯著眼，一臉的安詳、恬靜、陶醉模樣，甚至不知不覺睡去，發出輕微的鼾聲……

　　父親還沒出院，老家來電話，母親突然口吐白沫兒，人事不醒。我一陣眼黑，在病房門口騰雲駕霧，把查房的醫生撞了個趔趄。安頓好父親，懷揣著一顆忐忑的心連夜往家趕。原來母親牽掛父親，著急上火感冒發高燒，氯丙嗪吃多了導致的，儘管脫離了危險期，但還是神志不清。那一夜，母親迷迷糊糊出現幻覺，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聽著她嘴裡胡亂念叨著什麼，我的心一下下像被針扎一樣疼，淚水不聽使喚地流著。

　　我抱著母親，輕輕地用手撫摸著她的頭髮，不斷地安慰著她。漸漸地，母親安靜下來，最後在我懷裡睡著了。她的睡姿像極了一個孩子，我把臉貼在她滿頭稀疏的白髮上，它們彷彿一條條歲月的河流，帶我穿越時空隧道回到了從前。當年那個滿臉汗水，一手背著秫秸筐、一手拉著我急匆匆走在夕陽西下的鄉間小路上的母親回來了；當年那個神色焦灼，背著我小跑十多里夜路、送高燒不退的我看急診的母親回來了…….抱著母親一直睡到黎明。

　　當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到母親臉上的時候，母親醒了，她怔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你這丫頭，抱著我做什麼呢？」我故意愛嬌地碰碰她的額頭：「媽媽，你不是老說我小時候你不抱著我我就睡不踏實嗎？現在我不抱著你你就睡不香啊，所以我就抱著你睡嘛。」我看到，母親的臉上蕩漾出孩子般的純真羞澀，但更多是幸福滿足的笑容。

　　半年的化療，加上精心調理，父親的病情穩定，恢復得不錯。我時常買些補品給他們加強營養，到了初秋，父親消瘦的臉上漸漸有了些紅暈，母親眉宇間的皺紋似乎也舒展了許多。

　　「五一」回老家，哥哥剛給父親理過發，父親穿著羊絨衫，皮馬甲(由於胃病原因，父親多年來穿衣服總是打亂季節)，白襯衣翻出領子，灰色西褲的褲線筆直挺拔，閑適地坐在陽光燦爛的晾台上，顯得那麼清俊，儒雅，慈愛，和善。我伸出手，悄悄地從背後摟住父親，「老爸真酷，參加夕陽紅老年模特隊完全可以傾倒老太太一大片。」母親瞪了我一眼：「去，死丫頭，沒大沒小沒個正形，老象長不大的孩子。」我馬上吊住母親的肩膀：「老媽更靚，老媽像夕陽玫瑰黃宗英，美人遲暮啊！」

　　父母都被我的頑皮逗得眉開眼笑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笑得那麼舒心、愜意、甜蜜過。那一刻，我突然有點為自己感動，而且一下子明白了一個道理：能給父母帶來歡樂感覺的人，才是真正的好孩子啊。哪怕父母已白髮蒼蒼，我們已人到中年，照樣可以在他們面前撒嬌使性耍賴皮的——要知道親情需要表達，而且需要用獨特的肢體語言去表達，才能更加深厚濃郁。

　　我是父母最小的孩子，自小倍受寵愛。十二歲在城裡讀初中，周末回家，晚上躺在床上，父親還要撫摸我的頭，親吻我的臉，母親乾脆摟著我睡，把我當成小孩子。所以，那時候每當看到外國電影里父母與子女熱烈相擁和「DEAR」、「LOVE」、「KISS」的鏡頭，我總是激動得躍躍欲試，恨不得馬上回家和父母擁抱，並反覆策劃想像著那令人神往的一幕。

　　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不知不覺受環境的影響變得不善於表達了，也不喜歡把「愛」「想念」「心疼」說出口了。儘管看著父母花白的頭髮，多皺的面孔，遲緩的步履，蒼老的背影，心裡的疼愛和感慨一波一波涌過來又一次一次退下去，但就是說不出口。常常是積攢了好多好多體貼關愛的話，甚至都溜到嘴邊了，可一面對父母，就變成了程式化的問候和必要的安慰，更別說用特殊的方式表達心中的感情了。

　　父母的接踵生病，讓我終於在長大後用身體溫馨的擁抱淋漓盡致地表達了那份積蓄多年的柔軟深情，並拾回了小時候與父母無限親昵的習慣。我常常回老家後和父母一起躺著嘮嗑，給母親梳頭，洗腳，幫父親掏耳朵，剪指甲，濃濃的親情在髮際指間無聲無息流淌著。我知道，我對父母的愛有多深，牽掛和不舍就有多長。

　　是的，我們長大了。覺得自己那麼大人了，孩子都上中學了，還和父母擁抱親昵，又不是那樣的年齡了，多做作！其實，在父母的眼裡，我們永遠都是孩子，即使我們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他們的愛與呵護也不會因為我們同樣也有鬍子和皺紋了而減少一絲一毫的。小時侯，我們喜歡躺在父母懷裡撒嬌捏痴使性子，那是我們對父母感情上的依賴、眷戀。成年後，特別是自己也做了父母后，才會切身體驗到被孩子依賴、眷戀是一件多麼幸福而滿足的事情!

　　小時侯，父母總在盼望我們長大成人。小鳥一樣的我們長大了,羽毛豐滿了，卻都飛出了父母的羽翼，剩下父母相依為命，共守孤單清寂的人生歲月。想一想，壓彎父母腰板，壓顫父母步履的，豈止是無情的歲月？是兒女們長大的過程啊！所以，作為孩子的我們，有了自己的家庭後，無論多忙、多累、多難、多遠，也應該抽出時間多回家看看他們，陪陪他們，走的時候別忘了溫柔地親親他們，抱抱他們。

　　有一句話讓我終生難忘，那句話就是：愛一個人，就把這個人摟進懷裡。是的，當我們無法用語言表達心中的熱愛，牽掛，感動，心疼，依戀等等強烈而微妙的情緒時，那就學會擁抱吧，不張揚，卻情深意長，不做作，還自然而然。

　　把父母摟進懷裡吧，讓最溫暖深沉的親情在心中幸福地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