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打臉中國的大學與學術

何謂大學:我的異議與憂慮

劉二哥(微信公眾號新觀察家總編輯)

這是一篇為校慶而做的文字,頗有些命題作文的意思。然而我本最不擅長寫作命題作文的,尤其不擅歌頌體的討喜敘事。在我看來,對於一所大學建校若干周年的最好紀念,或許並不在於表彰其成就、渲染其功德,而在於通過對原本大學精神的追溯和討論,來反思於既往、籌策於將來。

馬克斯·韋伯曾謂,任教於大學的人,應以學術為畢生之志業。在我看來,大學之以學術為志業,最重要的是堅守底限與良知。底限,學術操守之謂也,可用「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陳寅恪先生語)概括之。良知,學術寄託之謂也,可用「為學自娛,行知利他」比擬之。

俗諺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學亦是江湖;既屬江湖,就免不了紛爭和糾葛,免不了誘惑和牽扯。在中國大陸現行的大學體制之下,官僚主義和權力崇拜深入骨髓,等級學術和審批學術大行其道。象牙塔中原本應持守的大學精神,則很少被人想起、提及,更遑論踐行了。

那麼,何謂原本的大學精神呢?個人孔見,大學是學術與人格的養成之所。何謂學術? 「學也者,觀察事物而發明其真理者也;術也者,取所發明之真理而致諸用者也」(梁啟超語)。嚴復先生也說:「學者考自然之理,立必然之例;術者據既知之理,求可成之功。學主知,術主行。」

可見,學術是真理與方法、應然與實然、理論與實踐的統一。大學的首要使命,即是通過教學與科研諸活動,來完成知識(與純粹的說教相異)的集聚與傳布,使真理得以發揚,良知得以光大。

大學的第二個使命,是培養受教育者的健全人格。所謂健全的人格,是指經過大學的熏陶和訓練之後,受教育者不僅能獲得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長,亦同時能擁有一份成熟的心智,能身體力行地堅持職業倫理、道義規範,不盲從苟同,不鑽營苟且,能在情緒宣洩之外堅守理性、建設性的立場,亦能掙脫狹隘的專業局限,對公共事務保持關切、發表意見、參與實踐。

如果上述論斷可以成立,那麼如下的幾點判斷就是順理成章的:

其一,大學的社會地位繫於其學術擔當,大學的社會認同繫於其學術品格。一所好的大學,應該是既有擔當又具品格的學術共同體,而不僅是招生就業的技術學校和有投資就有回報的文憑工廠。

其二,大學的主人是教師和學生,所謂師者和學者也。通過前者的言傳身教,後者的專業知識與社會人格始得以養成。因此,一個好的大學,必然是尊重知識和尊重學術的,這種尊重有多個維度:既體現為寬鬆的學術環境和良性的學術激勵,又體現為向教師和研究人員傾斜的工資福利安排和物質生活保障;既體現為以學生為本位的專業設計和教育開展,又體現為尊重教育規律和嚴格教育品質的教學實踐。

其三,大學的禁忌是權力本位和金錢崇拜。只懂得一味向權力和財富靠攏的大學必然不是一所好的大學,不管其有多少亮麗光鮮的大樓和衣冠楚楚的校友。其四,大學的天敵是言論管制和等級學術。思想言述之扼殺管制,學術研究之論資排輩,必然會導致風氣僵化、學問沉淪。

囿於歷史和現實,中國的大學體制普遍存在過度行政化和官僚習氣嚴重的問題。教師和學生往往在整個體制中處於最弱勢的地位。因此,回歸原本的大學精神和大學意旨,摒棄既有的官學思維和行政舊習,是所有的中國大學應該共同思考和面對的課題。

不必諱言,在當下的大學體制和學術氛圍中,一個單純想要以道問學而安身立命的人,註定要遭遇和面對他沒有預期亦不曾預見的學術遊戲,註定會被卷進那雖空洞卻巨大的等級學術和審批學術之網,成為體制內學術遊戲的參與者,無從逃遁,亦無以隱匿。在這種態勢之下,如何自處,如何呵護內心深處那最後一點沒有被名韁利鎖所玷污的學術理想,就成為每一個置身於大學體制之下的「純粹學人」都必須面對的課題。

謹此以一篇不合時宜的文字,獻給中國的大學。望深責切,知我罪我,問心無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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