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資治通鑒》評論(十三)
第三十三卷 宋紀三十三
宋真宗大中祥符九年(丙辰,公元1016年)
辛亥,飛蝗過京城……執政有袖死蝗以講者曰:「蝗實死矣,請示於朝。」……帝顧謂旦曰:「使百官方賀而蝗若此,豈不為天下笑邪!」
居士曰:趙恆自欺欺人一至於是!遇到蝗災時,第一時間反應的不是如何救治災民,而是如何祈禱。蝗蟲剛死時,不是去想如何替沒有秋收的百姓善後,而是如何向上天表功。蝗蟲再來時,想到的不是百姓再度陷於苦難,而是自己保住了面子。而王旦所做的也只不過是講出常識,阻止了荒誕事情的發生,而並沒有提出為百姓解決民生的辦法。宋朝政府,自趙恆、王旦以下,集體瀆職,能夠認識到常識的官僚已經成了珍稀物種。
眾議皆謂及非守邊才,祕書監楊億以告旦,旦不答……億見旦,具道其知人之明,旦笑曰:「禁軍戍邊,白晝為盜於市……及厚重,必能謹守瑋之規而已。」
居士曰:曹瑋在秦州已經因地制宜地制訂了政策,並且頗見成效。繼承他的人需要的不是具體的方法而是宏觀的態度,不是制定規矩而是將問題落實。李及的最過人之處就是知道自己是誰,所以能在宏觀上掌握法令的寬嚴程度,使人信法、守法,同時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所以不折騰,保持秦州的穩定——於是能無往而不勝。
宋真宗天禧元年(丁巳,公元1017年)
初,有日者上書言宮禁事,坐誅,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往還佔問吉凶簡尺,帝怒……王旦具請以歸,翼日,白帝……帝令就旦取書,旦曰:「臣己焚之矣。」由是獲免者眾。
居士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趙恆先生崇尚祥瑞,大臣必然迷信吉凶,如果貿然追究這些大臣的迷信,就等於只許皇帝迷信不許官僚迷信,必然會引起大臣的非議,從而對趙恆的崇尚禎祥的思想進行討論。並且由於這討論的緣由是出自政治鬥爭,其發展也必將不是回歸理性的道路,而是走向政治混亂。王旦焚燒這些書信,不但是為了保全那些官員,也是為了保全趙恆和他的帝國。
帝曰:「朕欲用李士衡代元方,俟其至,當出金帛數百萬借三司。」迪曰:「天子於財無內外,願詔賜三司以顯示德澤,何必曰借?」帝悅。
居士曰:取之於帝國用之於帝國,用錢者就是錢的所有者,怎能談「借」?趙恆先生之所以用「借」字,是他把國庫中的錢看作自己可以分配的財產,把支出的財政當成部門領導隨意支配的工資。而這正是造成貪污的原因。
有貨玉帶者,子弟以為佳,呈旦,旦命系之,曰:「還見佳否?」曰:「系之,安得自見?」旦曰:「自負重而使觀者稱好,無乃勞乎?亟還之。」
居士曰:自己負擔重量別人卻看不見的事情,除了玉帶之外,還有宰相的事業。王旦不指望別人對看不見的東西叫好,恐怕是他做宰相以來最大的心得。
(王旦)臨終,語其子曰:「我別無過,惟不諫天書一節,為過莫贖。我死之後,當削髮披緇以斂。」諸子欲奉遺令,楊億以為不可,乃止。
居士曰:僅就個人品行來說,王旦能夠接濟貧窮的朋友、胸懷寬廣、且能反思自己,不失為一個有道德的人。從個人素質而言,王旦能說一些實話、有自己的政治立場和底線,並且有識人之明,也不失為一個有才華和骨氣的人。但好人、有才華、有骨氣跟成為一名稱職的宰相不是同一個概念。合格的宰相必須能讓帝國有序地、正常地發展,然而王旦先生並沒有做到。他罷黜賈邊,使思想獨裁;堵人們訴訟之路,使法律成為空文。他的一生,連同沒有阻礙天書在內,都是在為粉飾太平而努力。他是帝國忠誠的官僚,卻不是合格的政策制定者。不過,就整個趙恆時代的歷史來說,這又不能獨獨歸咎於王旦。因為趙恆時期的帝國問題太多,官僚們都爛作一團,而王旦則是所有官員中最不算壞的一個。
壬辰,遣使緣汴河收瘞流屍,從淮南轉運使薛奎請也。
居士曰:汴河流經當時的首都東京汴梁(今河南開封),此河上出現流屍,標誌著因粉飾太平造成的饑荒已經波及帝國中心。趙恆絲毫沒有反應,連收屍都是根據薛奎的請求而做出的批示,這皇帝做的簡直毫無心肝!
第三十四卷 宋紀三十四
宋真宗天禧二年(戊午,公元1018年)
宗道每月風聞,多所論列,帝意頗厭其數。宗道因對,自訟曰:「陛下所以任臣者,豈欲徒事納諫之虛名邪?臣竊愧尸祿,請得罷斥!」帝慰諭良久。它日念之,因題壁曰「魯直」。
居士曰:後代學者黃庭堅字魯直,想來典故就在於此。
秋,七月,甲子,遼主命翰林待詔陳升寫《南徵得勝圖》於上京五鸞殿。
居士曰:「南徵得勝」指的是什麼?如果是追溯以前的對宋、對夏戰爭,則一方面反應時間似乎過長,另一方面則容易開罪宋、夏兩國。而近五年來,遼與宋、夏之間均沒有交戰紀錄,或許是史料失載,亦未可知。
壬申,以星變赦天下流以下罪,死罪減一等。
居士曰:由於盲目浮誇,帝國已到多災之年,生民無路可走,盜賊頻發。此時雖不應該嚴刑峻法,卻也不能寬恕罪行。趙恆因為星變減罪,可見他毫無治國之能。
甲辰,立升王受益為太子,改名禎,大赦天下。
居士曰:趙恆崇尚禎祥已經到一定程度,連為太子改名都免不了改為「禎」字。不過這也許是一個姿態,將「禎祥」的寓意和即將即位的君王捆綁在一起,並提醒他和他的官僚,日後登基不許否定祥瑞,清算與祥瑞有關的官員,否則就是在清算趙禎本身。
宋真宗天禧三年(己未,1019年)
時寇準鎮永興,能為巡檢,能詐言天書降。帝訪諸大臣,或言准素不信天書,今使准上之,百姓必大服;乃使懷政諭准。准始不肯,其婿王曙詒書要准,乃從之。是月,准奏天書降乾祐山中。
居士曰:寇準大概受到趙普獻出金匱之盟的啟發,認為自己獻出「天書」之後就可以官復原職。但他卻不知道這背後是會有副作用的:一、「天書」只是趙恆為了封禪泰山臨時製造出來的祥瑞,在泰山封禪之後便成為了一個紀念性的符號(紀念的不是「天書」本身,而是封禪泰山這一事實),再次出現的「天書」便沒有了實際的意義。二、祥瑞無非是美化政治的功能,但趙恆封禪泰山已經極大美化了朝政,百姓和百官需要看到的是他的政策能夠配得起這種美化,再多的祥瑞只會使人覺得趙恆一心只求虛名而沒有實際做事的願望。三、趙恆親手炮製「天書」,並且講述一大串神話使人相信(參考公元1008年),但他自己對天書的來源心知肚明,寇準上呈天書,無異於告訴趙恆自己掌握了天書的製造方法和趙恆謊言背後的真相,這會使趙恆感到不滿。四、趙恆的神話中有神仙託夢的情節,可見具有帝王的專一性和至高性,而寇準的「天書」上呈則是對這種唯一和至高的一種侵犯。五、臣子所轄地區出現祥瑞難免受到君王猜疑。公元1045年正月,山東有民眾作亂,皇帝趙禎派人巡視,那人回來說:「盜賊不足憂慮。兗州杜衍、鄆州富弼深受百姓愛戴,倒是可憂慮的。」趙禎立即想將二人調往淮南,幸好有吳育勸阻,事情才終止。受到民眾愛戴已經觸犯君王大忌,更何況是轄區出現祥瑞?所以寇準上呈「天書」只能使皇帝得到一時的寬慰(畢竟不信天書的寇準開始服軟),但長久看來仍非明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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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讀資治通鑒 / 小飛象9 / 第4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