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慈禧週遊世界

  1908年舊曆十月,慈禧太后在頤和園度過了74歲生日,不料罹患痢疾,10天之後宣告不治。此前兩天,光緒皇帝亦龍馭上賓,年僅38歲。倉促中,還沒有斷奶的溥儀做了清帝國皇帝,他的父親載灃成為最後一任攝政王。僅僅3年後,大清帝國人心瓦解,國勢土崩。慈禧太后地下有知,會作何想?是她,還是攝政王等親貴,斷送了「祖宗三百年基業」?

  【一】

  回顧慈禧太后的政治生涯,在傳統帝制的框架下,她的經歷絕對可謂驚人。自咸豐皇帝駕崩後,她逐步掌握大權,在同治、光緒兩朝,成為中國事實上的最高領導人,實際統治中國48年。

  在現有的檔案資料基礎上,把這位女性置身於歷史事件之中,我們可以描繪出一些大致的輪廓。

  首先,她極為好學。入宮前,她雖是道員惠征之女,卻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入宮之後,她和其他妃嬪們一起學習「聖訓」以及一些德行與禮儀,由此開始讀書識字。她受咸豐寵愛,參與批閱奏摺,用心學習,從而得以漸漸熟悉朝章典故。不過,辛酉政變後,慈禧剛聽政時,曾國藩曾來覲見。據他記述,太后召對問答,也不過寥寥數語,說明此時她於政事尚稱不上嫻熟。從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起,慈禧開始系統地學習如何治國。她經常瀏覽由侍講官編寫的《治平寶鑒》,揣摩學習從漢初到明末的歷代統治精髓,每天還要閱讀由軍機處進呈的實錄與聖訓,學習先帝們的治國方略與指導精神,後來召見外放大臣,她已經可以侃侃而談,滔滔數百言。

  此外,她可以說極富政治天賦。自咸豐朝以來,重大歷史事件,總缺不了這位帝國至高女性的身影。辛酉政變時,她不過28歲,其果敢機敏已經顯露無遺,聯合被排斥在顧命大臣之外的恭親王,發動了一場名副其實的政變,用暴力清除八位輔政大臣,實現在清朝前所未有的垂簾聽政。事後由六齡幼帝下詔:「我朝向無皇太后垂簾之議,朕受皇考大行皇帝付託之重,惟以國計民生為念,豈能拘守常例,此所謂事貴從權。」此後,她罷黜政治合伙人恭親王,令他從此幾乎無所作為,自己則成為真正的獨裁者;甲午戰後,又借戊戌政變,翻手為雲,在皇帝已經親政之後再度訓政。她能夠一再挑戰體制,卻沒有激起巨大的反彈,可以說是能力非凡。

  在她的主導下,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人封將封帥,逐次平定太平天國、捻軍內亂,同時,自強新政次第展開,於是有了「同治中興」的局面。從慈禧執政的歷史來看,她也並非像傳統記敘中那樣竭力反對變革。事實上,若無最高統治者的支持,學習西方的洋務運動也不可能在中國開展三十多年。慈禧自己亦曾說:「變法乃素志,同治初年即納曾國藩議,派子弟出洋留學,造船制械,凡以圖富強也。」

  也就是說,慈禧算得上是帝制時代的佼佼者。事實上,即使換上另外一個人,比如恭親王奕訢,恐怕也不會比她做得更好。

  【二】

  在慈禧的臨終遺誥里,這位「五十年間天下母,後來無繼前無偶」的老太后總結自己的政治生涯:「回念五十年來,憂患迭經,兢業之心,無時或釋。」這話倒也不是自矜自誇,王國維在《頤和園詞》里如是記述:「國事中間幾翻覆,近年最憶懷來辱。」確實,慈禧作為最高領袖的這五十年,西人梯航遠來,用暴力逼迫這個老大帝國加入全球體系;帝國內部則亂象叢生,統治失序。她歷經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法戰爭、中日戰爭、庚子之役,確實是「憂患迭經」,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

  那麼,何謂「懷來辱」呢?

  1900年,在中國,是極不安寧的一年。在西潮拍岸六十年之後,義和團運動爆發于山東,一路「扶清滅洋」,以其戾氣包裹了夏季的北京城。在這場震驚全球的變亂中,聯軍攻入北京,慈禧最終裝扮成一個漢族老太婆,挾光緒皇帝乘坐幾輛騾車西逃,一路饑寒交迫,至懷來縣已經如同乞食的老嫗。旅途之艱辛,今人讀來也唏噓感嘆:「連日奔走,又不得飲食,既冷且餓。途中口渴,命太監取水,有井矣而無汲器,或井內存有人頭,不得已,采秫粃稈與皇帝共嚼,略得漿汁,即以解渴。昨夜我與皇帝僅得一板凳,相與貼背共坐,仰望達旦,曉間寒氣凜冽,森森如毛髮,殊不可耐。(吳永:《庚子西狩叢談》)」世紀之交的這場災禍,當時人便感嘆「庚子之役,為自有國家以來未有之奇變」。大規模的騷亂,殺害傳教士和中國教民,外國的軍事干涉,清帝國對數國宣戰;隨後,圍攻使館被解除,朝廷西逃至西安,洋人攻佔北京,簽訂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緊接著是新政和革命。漢學家芮瑪麗因此斷言:「歷史上沒有哪一年能像1900年那樣對於中國具有分水嶺般的決定性意義。」

  【三】

  從宮廷檔案、時人筆記可以看出,慈禧對於義和團的態度亦極為矛盾。她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這種選擇可以說是她生平的最大敗筆。

  許多歷史學家歸因於慈禧旺盛的權欲。

  甲午慘敗,創巨痛深,一般士大夫都趨於新法,一時風氣漸開,光緒的態度也趨於維新。慈禧太后雖退居頤和園,仍遙控政局。光緒往來於紫禁城和頤和園之間,秉承太后旨意行事。兩人之間雖說不上對立,但因為對和戰意見不同,這對母子之間的罅隙已關係到國家的前途命運。甲午年十二月,御史安維峻上書,竟然出現了這樣的話:「皇太后既歸政皇上,若仍事事牽制,將何以上對祖宗,下對天下臣民乎?」光緒對此「震怒」,將安維峻革職,發往邊疆軍台贖罪。後來,兩江總督劉坤一覲見時,提及此事,慈禧仍然很憤怒。她自傷往事,「至追念文宗、穆宗不勝怨感,數數以褻拭淚」。由此看得出,慈禧內心有委屈。

  按照劉坤一的記述,慈禧還對他表露了自己對皇帝的眷眷之情:「我甚愛皇帝。在前,一衣一食,皆我親手料理。今雖各居一宮,猶復時時留意。」不過何剛德記錄了一條史料,可以為慈禧的話做個有趣的註腳。光緒剛親政時,因為他身體虛弱比較怕冷,內務府大臣立山運來了一片玻璃窗,裝在殿門上。太后聽說後大怒,招來立山,大罵一通:「皇上年少,哪裡就怕冷到這個地步,祖宗體制極嚴,在殿廷上裝起玻璃窗,成何樣子!」終於還是撤去了殿門上的玻璃窗。

  可以說,在競爭性權力關係下,很難有真正的關懷。宮廷間的矛盾會醞釀、發展,終至勢同水火,繼而有戊戌政變後謀劃廢立之事。1900年,以光緒皇帝名義簽發的上諭,堪稱是一段傷心無比的文字。諭旨里說,因為自己有病,皇太后不避辛勞再次出來主持國事;而對於自己沒有生出一個繼承人,更是「統系所關,至為重大,憂思及此,無地自容」,於是決定擇立一位皇子,承繼同治皇帝。

  慈禧的第一號敵人康有為,在戊戌政變失敗後流亡海外,竭力「妖魔化」慈禧,譬如,他在給日本友人的書信里說:「敝國之情勢,西後則守舊耽樂,皇上則明聖維新,若坐視皇上見廢,則敝國從此淪亡。(《康有為政論集》)」他甚至明言太后執政缺乏正當性,她不過是「先帝遺妾」,若敢行廢立之事,必號召全世界起來反對她。當然,不出奇地,康也從性別上大加撻伐,把她與史上一系列「女禍」相提並論,認為慈禧的存在是中國前所未有的災難。

  或許在內心深處,慈禧也「認同」康有為的看法,也就是說,她的權力缺乏合法性。這就可以解釋為何她作為當時唯一可以扭轉全局的人物卻喪失了基本的判斷力,以為洋人會強迫她把政權歸還給光緒,而把帝國捆綁在一群神叨叨的起義軍身上,把這個國家和民眾推向了深淵。

  【四】

  1903年,一位美國女畫家被選中入宮,為太后畫像。經過3年前那場可怕的災難性事件,慈禧在外國人眼裡,是邪惡而殘忍的「龍夫人」。在這位女畫家眼裡,慈禧卻是一位十分和善的老太太。這位名叫凱瑟琳·卡爾的女畫家,將慈禧與英國的伊麗莎白一世和維多利亞女王相提並論。

  維多利亞女王與慈禧的統治期有漫長的重疊期。不過,慈禧可與之對照的其實是伊麗莎白一世。兩人有許多共同點。她們成為國家最高執政者時,恰逢國家處於社會劇烈變化期。伊麗莎白一世登基時25歲,慈禧垂簾聽政時28歲,均是在流血和恐懼中最後勝出。她們身為女性統治者,有許多中性特質,睿智、果決、心思縝密,又懂得適時妥協,同時也很善用女性天生的武器。譬如,慈禧召見劉坤一,會屢屢流淚以顯示自己的委屈,也會以天氣冷囑託劉多帶衣物這樣的小事示恩。此外,繼承人問題,也一直是困擾她們的大問題。

  然而,她們一生的政治成果和身後的遺產卻很不同。伊麗莎白一世順應時代的發展趨勢,推行符合社會發展要求的政策,從而造就英國歷史上一個「偉大的時代」。慈禧卻沉湎於權力和個人享受,喪失了國家轉型的最佳時機。這裡面的原因,自然有制度因素,也有兩人學識教養的差異。在威權統治下,制度與統治者個人之間,同時存在著合力與張力關係。制度塑造一個統治者,統治者又改變著制度。伊麗莎白一世雖然母親被父親亨利八世以通姦罪處死,她從幼小時一直面臨死亡的威脅,但從6歲起,父親就讓她接受良好的教育。伊麗莎白一世有當時英國最好的老師,接受拉丁經典和希臘經典教育,她一生都保持了對哲學和歷史的興趣,每天都用3個小時來閱讀歷史名著。

  而慈禧太后的政治權謀,雖足以控馭親貴臣子,她本人的學識卻不能統馭中國所處的變局。她所掌控的是一個高度集權的體制,在光緒十年(公元1884年)左右,她已經完全乾綱獨斷。以後10年,帝國處於相對平穩的狀態,如果她有政治家的長遠眼光,國家正可以完成轉型。但是,慈禧沉迷於權力與享受,她耗費巨資修建了頤和園。李鴻章在光緒初年就慨嘆:「因循敷衍十數年,以待皇嗣親政,未知能否支持不生他變。焦悚莫名!」可見,李鴻章對慈禧也是諸多失望。

  集權體制下,一個統治者的精神資源往往深刻影響他的政治行為。慈禧自幼缺乏一般儒生所受的傳統教育,以後所學習的不外是帝王之術,對於中國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她缺乏真正的認識。她和恭親王、光緒等人之間的矛盾,並非是舊與新的對立,其本質是對最高權力的爭奪。

  和王國維一樣,何剛德對大清也很有感情,他做了19年京官,相對客觀地記述了宮廷見聞,自稱:「雖僅一鱗半爪,然五十年來世變,亦可於此存其概已。」他肯定慈禧四十餘年「支持危局之功」,也不忌諱她「性喜游觀」,「喜受貢獻」。1906年,何剛德入京,碰到老臣王文韶。庚子年慈禧西逃,王文韶是唯一一路隨從的老臣,此時已經老態龍鍾。王文韶一向為人圓滑,也不禁對何剛德表露憂思:「大家皆抱怨老太太,汝需防老太太一旦升天,則大事更不可問。」這可以說是對慈禧「支持危局」和後繼乏人的註解。

  經歷了那場極為不堪的逃難之後,慈禧真正成了熱衷新政的主事者。德齡在《清宮二年記》里回憶,慈禧有周遊全球的念頭。「吾國雖古,然無精美之建築如美國者……吾今老矣!不者,吾且周遊全球,一視各國風土。吾雖多所誦讀,然較之親臨其處而周覽之,則相去遠甚,雖然其中蓋有難言者。此後吾或可一行。」德齡作為受寵愛的女官,對慈禧多有溢美之詞,無從斷定這是否是慈禧原話,不過倒也頗符合慈禧經歷兵燹之後的心理。這段時間,她開始閱覽報紙,關心時事,當時媒體亦有報道:「皇太后近日頗看各種報章(由貝子溥倫等擇要宣讀)。」她此時才願意了解、學習世界大事與大勢。這不禁令人想到不過數年前,戊戌新政期間,禮部六品主事王照的那個天才式主意。他上奏摺建議「皇帝陪同太后一起到各國去遊歷」,一則融洽母子關係,一則了解世界變革局面。如果慈禧遊歷世界的話……歷史,當然沒有如果,但人們還是禁不住遐想,或許,她也可以成為最後一位專制者?

  (繁星若塵摘自騰訊《大家》,微信號ipress,鄺 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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