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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1世紀寫詩 | 楊匡漢

堂郡絮語楊匡漢

【前記】甲午桂秋,避居京北遠郊堂郡農舍,天高雲淡,氣爽助人遐想。思及「現代」與「新詩」,隨手漫錄,僅得涓滴之微,捫叩之見。現略呈芹獻,未必可采,求教於詩壇方家。

「現代」這一辭彙,已鋪文學之天、蓋藝術之地,也包括了新詩。

事實上,「現代新詩」,是一種文化立場和藝術態度。我們被形形色色的文化觀念乃至意識形態所裹挾。作為現代詩人,須有:心靈的自由和獨立;真誠地面對自己的生命體驗;提供與現代人生存有關的嚴格又新鮮的感覺;尋找新的情感邏輯和語言模式;有經過個性化處理的獨特的心態和姿態。而這一切,都需要和現代生活、現代人的命運息息相通。

「現代新詩」搭建了一個大舞台。詩人們會有歷史擔當,會有新的有深度的詩歌思想和藝術觀念出現嗎?還得等著看。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大視野出大手筆,大境界出大作品。

「現代新詩」為中國詩歌史上一大變。從古代到現代,是話語系統的更新,意象體系的改變。

「更新」和「改變」使新詩不斷處於動態,且越「動」越烈。近三十多年來,旗號變換,追新慕奇,群趨偏峰,怎一個「不平靜」了得。需要帶引號的「朦朧詩」、「後朦朧詩」、「新詩潮」、「後新詩潮」、「新生代詩」、「中產階級詩歌」等等,也就各領風騷七八年吧。

其實,不必對潮流的因素太過看重。太過激昂,太過匆忙,太過線性進化,潮流一過,又太多的浮雲散落。時尚和風頭一旦壓過恆常的準則,是詩歌文化和美學的一種異象。

詩就是詩。現代新詩就是現代新詩。

「舊瓶裝新酒」也好,「新瓶裝舊酒」也罷,都該是我們能喝的玉液。

好的現代詩,往往是「三套車」:民族性(本土生命元素、民族特殊體悟)、精神性(價值取向、求真求善)和審美性(心智模態、美感能量)。這「三套車」,由語言去完成涅槃。

現代新詩的語言要求:

澄明——語言精醇、透亮,刻意笨拙、清遠。

象徵——意象思維之豐沛,啟迪發端之澶漫。

簡約——簡潔乃才能的姐妹,制約中顯身手。

律呂——從快速多變的心理節奏中尋聲協律,從容躍如。

苦的是現代精神,甜的是靈性語言。

生命中最天真的因素是自然,是活的文化。

現代新詩要回歸自然,讓天籟掠過耳畔,沁入心肺。

人類生活在廣袤的大自然中。我們抬頭望見遼闊蒼天,舉足接觸厚實大地。「天」之雨露和「地」之膏澤,養育著自然萬物也溫潤著每個詩人。風雨寒溫,動靜炎涼,直接影響我們的生存環境和心靈潮汐。

看來,需要提倡一種「最自然的詩歌寫作」。它不是隨意潑灑,而是類自然之情,通神明之德,順勢而為。反之,強求逆取之事、離譜之詩,必然有種種後遺症。

道法自然。大音希聲。虹影橫空。微妙玄通。

在煽情於「盛世」、陶醉於「幸福」的當今,現代新詩依然要有憂患意識。

中國哲學和詩學有一個重要的穿透點,就是以穿越時空的特定角度,透視並感悟人類過去、現在、未來的「憂患」所在。憂患之霧,遍被華林,人們因之而敏力以求排憂解患的正道。

現代詩應對著怪誕迷茫的車水馬龍,趙公元帥的冰冷臉面,驚魂動魄的掠奪殘殺,邊緣底層的悲情訴求,貧富懸殊的不公不義,災難頻發的族群衝突等等,難道不使我們的靈魂不安嗎?難道不應當汲取排憂解患的哲學靈感,以詩性智慧去開闢新的生存前景嗎?

詩懸一線。如果「憂患」這條線斷了,現代詩易成一地碎片。

我們總是在尋找和闡釋「金子」。

「金子」就是經典。

「經典」原本專指古往今來各種重要典籍而延及各種文化藝術的傳世精品。對於詩歌來說,那些經得起時光檢驗、審美淘洗,從而在歷史的綿延中恆久地具備人文傳承之德效的作品,才有典範性價值。

詩歌經典大致上有四個維度:歷史文化的維度,生命體驗的維度,心靈拷問的維度,藝術上達的維度。四者兼具,堪稱上品。惜時間尚短,當代新詩中,此類「經典」寥若晨星。

詩界關注經典,往往不僅為其經典本身,主要為了尋求經典的當代意義。通過當代人對「經典」持續的審美解讀,重新獲得全新的價值定位。經典的「真理性」總是在歷史進程中具體地形成,成為一條長河中流淌不息的深水。

大浪淘沙。沙裡淘金。人們往往喜歡看到從浪里、沙里洗出來的「金子」。「金子」穿綴成詩歌史,構成一種鑒賞的經驗;但倘若只盯住「金子」,可能形成阻礙新詩藝術發展的「守成因子」。因此,對於當下的詩歌運行,我們不必過於用「看金子」的眼光,挑剔正在做種種實驗的藝術。

我們走在通往經典化的路上。對於詩歌評論而言,似乎更要看重大浪里挾著沙子和金子的那一瞬間——它往往是新藝術將要出現的一種常態,一種鮮活的狀態。

梁啟超對黃遵憲推崇有加。在《飲冰室詩話》中寫道:「近世詩人,能熔鑄新理想以入舊風格者,當推黃公度。」「其精神之雄壯活潑沈渾深遠不必說,即文藻亦二千年所未有也,詩界革命之能事,致斯而極矣。」任公又在《夏威夷遊記》中借黃氏而曰:「欲為詩界之哥倫布、瑪賽郎,不可不備三長: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語句,而又須以古人之風格入之,然後成其為詩。」

這就涉及到融古入新、以古潤今的問題。

含章可貞。好的現代新詩,並非僅僅與西方發生關係,而是靜水深流,古今相融。戴望舒、卞之琳、穆旦、馮至那一代人的詩,正是生長於暮鼓晨鐘的氛圍里,既充滿現代口語的活力,又含有古典辭語的光澤。賦比句的活用,對舊體詩詞、戲劇唱詞的化用,對西詩以「中國意味」的別用,等等,其新風格、新意境,大都既具現代感且有民族化的傾向。晚近的一些「新潮」作品,反倒看上去像生硬的翻譯本。

現代詩似乎不必過多考慮「新詩」與「舊詩」。

雙水分流,兩峰對看,朝著「現代」的同一方向,在高處匯聚,有何不可、不好?

我們曾經以「啟蒙」與「救亡」之變奏為背景,討論現代新詩的「合法性」,並予以歷史化。但同時,我們對另一個「活性因子」——抒情傳統及其在新變中的滲透,不應忽略不計。

在古典傳統文化落幕的「詩界革命」時代(延續至今),有沒有古典詩詞的現代生產?有沒有以舊體詩詞為骨幹的抒情傳統對新詩「歷史化」的頑強抗拒?有沒有古典所展示的抒情主體性在現代情境下書寫的脈絡和意義?有沒有在舊體詩詞背後也潛藏另一層文化偏碼,昭示著審美意涵上存在一種文化共同體的想像?

答案是肯定的。

故而我們要重視:中西詩歌觀點的交集和差異;新舊詩歌理念的越界潛能;歧異與故常的流動性和相對性;守成與新變在同一位現代詩人身上多重曖昧的呈現。我們也正是從「新」「舊」互滲互動中,把握現代詩暗涌的脈搏。

現代新詩應有一定的溫度。

這一溫度,是集古典傳統和現代之創造的能量於一己的釋放,是涵今菇古義、但期拓於境的積極迴響。

這「迴響」是什麼?

它可能是讓純美與莊重躍入視野,以樂易恬性和、以探原辟理霖的輪迴;

它可能是以人極安苦營,以篤實輝德新,不斷重複的悲喜劇;

它可能是在不同文化碰撞中產生張力,並發越於面向未來的人生絕唱;

它可能是以溫軟的手指,觸摸堅硬化石又療救心理創傷的靈魂的礦工;

它可能是「古代」與「當代」、「民國」與「共和」之間文風經脈的接應二傳;

它更可能是高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火炬手。

詩歌是現當代文化秘密的發動機之一。對古典的迴響和對現代的通靈,將成就守正創新的風貌,發出真率的聲音,盤活應有的藝術衝擊力。

20世紀為我們的詩歌留下了一筆豐富的遺產。進入21世紀,「如何思考與寫作」?要想和要做的事情多多。竊以為,目前緊要的有:

1,繼續認真清理20世紀的詩歌遺產,以文化反思,以掘發辯證,披沙揀金,去偽存真,構成我們與世界對話的重要面向。

2,仔細探究在現代性生成發展的各個環節中,「新知」與「舊學」如何交織角力,乃至如何發展共生同謀的關係。

3,不必鼓吹揣著「經典」去寫每一首詩、每一個字。「在21世紀寫詩」,宜一路低開高走。我們所貢獻的,是歷史命題和文化命題的交集,是思索、反省、體驗和美感,是精神性元素帶來的提升。

新詩向來蕭瑟行。我們迎接的是噴薄如日出的新一輪創造階段。

來源:《詩刊》2015年1月刊上半月號「詩學廣場」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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