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2季【艷平專欄】艷平讀水滸（1）——對於體制，他們其實很在意

艷平讀水滸（1）——對於體制，他們其實很在意

文/司艷平

讀《水滸傳》，讀到關於武松待人的兩個細節時，大英雄的形象一下矮挫起來，他對次序的在意，對體制的留戀，無遮無攔地躍然紙上。

武松在孟州十字坡夜宿張青、孫二娘開的黑店，一番誤會之後，張青看出武松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便問武松姓名，武松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頭武松的便是！」此時的武松距離都頭已經十萬八千里，但他依然以「都頭」的名號稱呼自己，可見他十分在意「都頭」這個朝廷賜予的名頭。

武松對於「都頭」的在意，就好比時下國人對於什麼什麼主任，什麼什麼書記，什麼什麼長的在意，這個名頭某種程度上意味著你外圍的身份，即使已經是打虎英雄，但也需要「都頭」這個標籤讓自己在朋友圈有更光鮮的存在感。

張青、孫二娘二人對待武松視同手足，武松內心感激，便結拜張青為兄。武松爽利地答應。令人感到詫異的是，武松見到施恩的父親老管營後，自己先矮三分。老管營說：「義士，老漢聽你多時也。今日幸得相見義士一面，愚男如撥雲見日一般。」老管營百般客套，武松卻十分謙卑：「小人是個囚徒，如何敢對相公坐地。」

武松對待張青和對待施恩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心理，張青雖然也是一條好漢，但卻沒有體制內的名分與地位，與未來的武松一樣浪跡江湖，從這一點來看，武松認為張青與他半斤八兩，兩人同處社會的底層梯隊。但施恩不一樣，不管怎樣，他有一個在體制內的老爹，雖然不算什麼官職，但好歹有個職位。這個職位，讓武松自矮三分，謙卑無比，認為他配不上施恩。是能力配不上？是才幹配不上？不，都不是，而是外在的標籤讓武松自慚形穢。名滿天下的打虎英雄，原來內心深處在意的，依然有體制內的認可啊！

悲情英雄林沖，之所以步步退讓，步步妥協，歸根結底，也是這「八十萬禁軍教頭」的名號在作祟。

當高衙內調戲自己的娘子時，林沖衝冠不怒，而且還阻止魯智深的拳頭。他的想法是這樣的：「原來是本管高太尉的衙內，不認得荊婦，適才無禮。林沖本待要痛打那廝一頓，太尉面上須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林沖不合吃著他的請受，權且讓他這一次。」

林沖為什麼怕？怕的是什麼？他怕的是與高太尉從此結下樑子，給他穿小鞋，讓他職場受阻。所以，當娘子被人調戲時，他第一感覺便是想著息事寧人，並不想引火燒身。這樣的心理基礎，讓他很傻很天真地認為，他的妥協能換來與高太尉的相安無事，他的妥協能讓他仕途明亮。他最大的人生願望便是浴血疆場，然後功成封侯，所以他的潛意識，絕對不想得罪他的頂頭上司。

陸謙使用調虎離山計將林沖騙到酒樓，又鬼話連篇將林沖娘子騙到自己家裡，如果不是使女錦兒及時稟告林沖，他的娘子難逃高衙內的魔爪。可我們的英雄林沖是如何表現的呢？林沖立在胡梯上，叫道：「大嫂開門！」火燒眉毛，林沖為何不破門而入，怒向膽邊，手撕高衙內，已解心頭之氣？他先高喊，這明晃晃的是要高衙內從他手裡逃脫啊！如他所願，高衙內成功翻窗逃跑，患失的林沖就這樣一步一步縱容敵人，將自己置於人生險境。

妻子的清譽與體制的名分兩相權衡，林沖選擇了後者。體制內的單向思維將他逼向人生的死胡同，更讓人揪心的是，面對魯智深的拳拳關心，雖然與魯智深一起吃酒，但他對於自己的處境隻字未提，為什麼不提？他怕的是魯智深衝動之下，三拳再打死高衙內，那可如何是好？

魯智深不放心林沖，尋到林沖家裡問他：「教頭如何連日不見？」「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師兄。既蒙到我寒舍，本當草酌三杯，爭奈一時不得周備，且和師兄一同上街閑玩一遭，市沽兩盞。如何？」這是林沖避重就輕的回答。魯智深魯而有智，林沖呢，名沖性格不沖，直到此時，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已經災禍來臨，他的患失，他的體制化思維讓他面對高俅時少了警惕，多了疏忽，同為禁軍教頭，王進的果斷捨棄，讓他得以保全性命；林沖的優柔寡斷，讓他家破人亡。

更可悲的是，他因誤入白虎堂，被刺配滄州，臨行之前一紙休書與妻子離婚，明知道娘子是忠貞不二之人，還要如此去做，搞不懂林沖的心理狀態，是不是著急想把妻子推給高衙內。他難道還幻想，妄圖用自己的委曲求全日後再捲土重來嗎？

體制是什麼？名分是什麼？不過是人生的附麗而已，倘若自己的人生根基都不穩固，要名分何用呢？我們的孫悟空也要名分，體制內給不了他，他就揭竿而起，自己封個「齊天大聖」。奇怪的是，在他人生的後期，各路神仙都稱呼他是「大聖」，實力決定名分，只要有衝破體制的實力，還怕無他人的尊重與認可嗎？

武松後來漸漸不提「都頭」之事，體制內的名號距離他已然遙遠，提與不提無甚意義；只是林沖，直到人生的後半段，還不斷地被人提起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可這個教頭卻是梁山好漢里最憋屈，最苦悶，最讓人唏噓的那個。人生只剩這樣的名號，要與不要又有何益？

武松在意體制內的名號，尚屬人生的某個枝葉；而林沖的在意，則讓他輸盡了整個人生。

司艷平，浙江省永康外國語學校語文教師，青春語文名師工作室成員，語文濕地棲居者，願以青春的名義追隨君姐一路修行！

編輯：司艷平

製作：秦勤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