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如果你知道我的過去,就不會罵我是漢奸妻

張愛玲

文‖少年林默

01

1920年,上海。

世人都說我也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頂著張佩綸孫女,李鴻章重外孫女的頭銜,我出身高貴。

然而,封建大家族的衰落,這其中的凄涼只有我自己感同身受。

父母包辦婚姻的悲劇,是我童年悲慘生活的開始。

父親是一位前清遺少,他飽讀詩書,精通英文,卻生不逢時,只能每日靠吟誦四書五經獲得些許慰藉,他漸漸沉迷於鴉片,惶惶不可終日。

母親出身官宦世家,卻是一位新潮女性,她喜歡追逐西方的自由文明,一心想要我做個西式淑女。

分分合合,他們最終還是離婚了。

在我四歲的時候,母親跟著姑姑一起出洋了,她的心硬得像塊木頭,走的那樣決絕。

父母的分離,在我的心裡留下了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傷痕,被自己最親的人拋棄,無助、悲傷、深入脊髓的不安,這些陪伴了我一生。

從那以後,我喜歡上了用功寫文,因為在文字的世界裡,我可以跟自己傾訴,體會不到外界世界的荒涼。

16歲,高三。

有老師在課上介紹了一部根據項羽本紀寫的歷史小品,我也寫了一篇文。

那時我在想,十餘年來,她以他的壯志為她的壯志,以他的勝利為她的勝利,以他的痛苦為她的痛苦,夜深人靜時,虞姬有想過,她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目標到底是什麼嗎?

我年少稚嫩,但是文筆老練而滄桑感十足。

後來,父親娶了繼母,繼母和所有小說里的後媽一樣,讓我只能穿她穿過的衣服,對我平日數不盡的挖苦。

一次鬧劇中,父親暴怒異常,暴打了我一頓,把我關了起來。

不再懷有任何期待,心涼已死,我從那個豪宅逃了出來。

從此,我再也沒有回去過。

02

1938年,因為在倫敦大學遠東區入學考試中獲得第一名,18歲的我,坐船來到香港大學讀書。

一個嶄新的天地,全新的風土人情,第一次從父母壓抑的束縛下逃離,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暢快,這三年是我的一次重生。

母親給我的生活費很有限,從一開始我就融入不了同學的圈子,只能靠優異的獎學金養活自己。

我終日沉醉書本,在知識海洋里盡情遨遊,我愈發平和,自由,生活的美好,我終於看到她的一點一滴。

與炎櫻的相識,是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事。這位混血的斯里蘭卡姑娘,活潑開朗,跟我的沉默寡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們一起逛街,吃東西,喝咖啡,繪畫,設計服裝,我們一起度過那最美好的三年青春。

後來,她是我一生唯一的摯友和閨蜜,也是唯一一個見證我兩段婚姻的人。

「每一個蝴蝶都是從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炎櫻」

張愛玲和炎櫻

1942年,香港淪陷,我被迫回到上海。

亂世中的人,得過且過,沒有真的家,但是我和姑姑住在一起,她的家給了我天長地久的感覺。

初始,為了生存,我開始向英文雜誌如《上海泰晤士報》、《二十世紀》投稿,英文寫作一炮打響後,我在各種刊物陸續發表了《連環套》、《傾城之戀》、《金鎖記》等一系列文章。

二十齣頭的我,才氣四溢,已然蜚聲文壇。

03

「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再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張愛玲

我愛一個人,便不會在乎他是誰。

蘭成首次來我家登門拜訪,說是慕名而來的讀者,姑姑擋了駕,他便留下了他的信息。

出於禮節,我去他家看他。

他站在那裡,身材修長,風流倜儻;他坐在那裡,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從流行作品到我的寫作,我竟願意就這樣靜靜聽著他講話。

因為相知,所以懂得;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他說,對於他來說,我是一種很奇怪的力量,外面的世界再污濁,他可以從我這感到純粹而勇敢。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讓我變得傾心、順從,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中,然後在塵埃中開出了花。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見傾心再見傾城。

他是懂我的。出去參加宴會,外人總笑我衣著怪誕,他是包容的,「這裡有著她對於人生的虔誠。」

分隔兩地,相思愈發寂寞。

姑姑說,我們不合適,一來他是世人眼中的文化漢奸,二來他比我大十四歲,他早有妻室。

可是我能怎麼辦?

如果我不愛你,我就不會思念你,我就不會在乎你身邊的異性,我就不會那麼痛苦。

如果我不愛你,那還有多好。

你知道,我雖然出身名門,但是骨子裡卻只想做一個普通真實的人,我自始至終想要的不過是一份純粹堅貞的愛情。

我的自尊告訴我,我要堂堂正正的名分。

1944年,你終於離婚了。

一紙婚書,炎櫻為證,我們結為夫婦。你在婚書上只寫了兩句話,「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那是一個時局動蕩的年代,戰火紛飛,警報不時響起,空襲和爆炸把每個人都弄得人心惶惶。

幸福那樣短暫,痛苦那樣長久。

我們分居不久,你對我的心就變了。往後幾年,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你到處隱姓埋名逃難,到處招惹別人。

你的事世人都知道,我很想騙自己會好的會好的。但那天我坐船離開時,一人在雨中撐傘,對著滔滔黃浪,久久哭泣。

我知道,我們終究還是錯過了。

我有多深情,你就有多絕情;我有多孤傲。你就有軟弱;我有多愛你,你就有多冷漠。

「曾經相知相懂的愛情,奈何剎那芳華。自己一寸一寸死去了,這可愛的世界也一寸一寸死去了。笑,全世界便與你同笑;哭,你便獨自哭。——《張愛玲傳》」

張愛玲和胡蘭成

04

1947年,我開始用筆名梁京發表長篇小說《十八春》(後改名《半生緣》)。

原本郎才女貌的平民之女顧曼禎和世家子弟沈世鈞,情深義重。無奈命運捉弄,一次錯過,誤了半生情緣。

這個故事令很多讀者痛哭流涕,嘆息不已。他們給編輯部寫信,強烈要求我筆下留情,給主人公一個好的結局。

抗戰勝利後,我成了別人口中的漢奸妻。

我的家庭出身,我與胡蘭成的婚姻,還有我寫過的作品,隨時都有可能被扣上政治的帽子。一場場政治運動讓我深感不安,我害怕,我孤立無援,我不知道怎麼辦。

1952年,我離開上海,經過香港,日本,1955年我最終定居美國。

05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以說。唯有輕輕地問一句:『哦,你也在這裡嗎?』」——張愛玲

1956年,迫於生計,我入住了文藝營。

那裡的生活嚴格而又規律,衣食無憂,安靜淡泊,我可以繼續全身心投入我最愛的文學創作中。

在那裡,我遇到了一位風度翩翩的老人,賴雅,一個陪伴我餘生的人。

他比我大29歲,我們相遇時,我36歲,她65歲。

他的風趣幽默,他的寬厚仁慈,還有他傳奇而浪漫的人生經歷,漸漸沖淡了我心頭揮之不去的愁苦情結。

夜色愈發濃重,雪下的越來越大,我們惺惺相惜,情感上相互取暖。

同年,我和賴雅在紐約舉行了婚禮。我的好友炎櫻見證。

人到中年,走過所有的繁華與落寞,我們才能看清自己的內心。所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最終不過相守二字。

我終於在這異國他鄉有了一個家,一個相知相伴的人。

我們一起做飯,一起看電影,一起讀書創作。他經常生病,我陪伴左右,和他一起鍛煉身體。

十一年後,賴雅因病逝去。

生死輪迴,無力回天。我失去了在美國唯一的親人,我不再過問世事,只想安靜過好自己的幽居生活。

張愛玲和賴雅

06

想起我這一生,寫過很多小說、散文、劇本,有的火了,有的無人問津,有的始於興趣,有的迫於生計。這些都不重要了,後人自有定論。

我想說,如果你了解我的曾經,也許你才能真正讀懂我寫的故事。

《色戒》小說,萬餘字,我卻寫了二十幾年。

一個單純的愛國女學生,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一個軟弱善良,一個冷酷無情。女人注重感情,男人注重政治,而感情從來都不能超越政治。

如果沒有胡蘭成,我不會寫出《色戒》。

如果我不是出身宦官世家,我不會那麼熱愛研究《紅樓夢》。

如果沒有戰亂和香港留學的經歷,我寫不出《傾城之戀》。

無論曾經多麼絢麗,生命的末了,我塵歸大海,流浪天涯。我這朵孤傲的海上花,就這樣遠遠看著人世的喧鬧和離別。一聲再見,再也不見。

「我要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等著你的,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麼個人。」——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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