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金陵十三釵》里的救贖

嚴歌苓:《金陵十三釵》里的救贖

2011-12-18

嚴歌苓:《金陵十三釵》里的救贖

——從電影到小說

徐迅雷

2011年12月15日,美國洛杉磯貝弗利山,第69屆金球獎提名名單揭曉。法國黑白默片《藝術家》獲得6大獎項提名,風頭最健;而中國導演張藝謀執導的《金陵十三釵》,獲得了最佳外語片提名。

這一天,《金陵十三釵》剛剛在中國大陸開始上映,我參與了媒體點映活動,先睹為快地觀賞了影片,看得我淚流滿面;而我一位同事的夫人,則用去了一包面巾紙。

中國電影能拍出這個水平,真是很不錯了。還得感謝小說的原作者、著名旅美華人作家嚴歌苓,是她打下了底子,使張藝謀早在5年多前拿到本子的時候,就有了拍好這部電影的飽滿的底氣與豐沛的希冀。

享譽世界文壇的嚴歌苓,確實是海外華人作家中最優秀、最具影響力者之一。她多產、高質、涉獵廣泛,而且可以用中、英雙語創作。我手頭有她若干中文版本的作品:《扶桑》、《第九個寡婦》、《陸犯焉識》,以及這本中短篇小說精選本《金陵十三釵》(江蘇文藝出版社2010年7月第1版),收錄了作者以歷史記憶與「文革」記憶為主的中短篇小說。選編者錢虹在編後記中說「小說是作者的一個夢」——儘管「小說有90%都是設計或創作出來的」,可這個夢那麼真實感人,無論是短篇《天浴》還是中篇《金陵十三釵》。

嚴歌苓寫金陵得心應手,她說她媽媽就生在南京,她自己以前也經常去南京,所以對南京很熟悉。而且優秀小說家的想像力是那麼的給力。

《金陵十三釵》到了張藝謀手中,變成了一部像磁鐵一樣吸引人的電影作品。電影故事與小說原著相比,在核心情節上沒有變更。電影說的是:

1937年南京淪陷,日軍屠城,屍骸遍地,血流成河。只有一座天主教堂暫時未被佔領,教會學校女學生、秦淮河畔風塵女子、軍人和傷兵,還有一個美國人約翰,先後進了教堂,在這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里,他們共同面對一場生死浩劫,關係瞬間變得複雜,相互間產生了各種故事與感情。然而,教堂不是永遠的凈土,暫時的寧靜很快被打破——日軍衝進教堂並且發現了女學生,殊死抵抗的軍人在千鈞一髮之際開槍救女學生,英勇犧牲。後來,日軍又強征女學生去慶功會為日軍表演節目——這將是一條凶多吉少的不歸路。女學生們不甘被日軍凌辱,準備集體自殺,卻被以玉墨為首的妓女們救下。最後,這些平日里被視為下賤的風塵女子,在侵略者喪失人性的屠刀前,激發了俠義血性,她們換上了學生裝,懷揣剪刀玻璃片,代替教堂里的女學生,去赴一場悲壯的死亡之約……

這就是《金陵十三釵》里的救贖。你保護我,我保護你,人生生命因此生生不息。戰爭是殘酷的,「南京大屠殺」尤其殘酷。嚴歌苓說,南京大屠殺期間發生的8萬婦女被強姦的事件,比屠殺更殘酷。在戰爭中,不僅男人傾力保護女人,而且女人全力保護女人。

兩個半小時的電影,讓人慾罷不能。它充滿了藝術的魅力、思想的魅力、情感的魅力。戰爭中生命的幸與不幸,通過藝術家的非凡創造得以呈現。劇里劇外,都需要這樣的藝術表達。歌德說得好:「即使是在感到最大幸福和最大不幸的時刻,我們也都需要藝術家。」

投資6億元人民幣,是中國有史以來投資規模最大的電影。從籌備到開機到殺青到上映,前後歷時5年多時間,導演張藝謀、編劇劉恆、嚴歌苓和一班演員,都用上了真心思。嚴歌苓本身就是好萊塢編劇協會的會員,有著「翻手為蒼涼,覆手為繁華」的巨大能力。好萊塢一線影星克里斯蒂安·貝爾飾演的男一號約翰·米勒,與新手倪妮飾演的女一號玉墨,都演得出神入化。他們是一個一流的合作團隊,與小說是一個人所「生」的不一樣,電影的精彩是合作的成果。舉一個細節吧:在貝爾與倪妮的所謂「床戲」中,米勒說戰爭結束後要帶玉墨回美國的家鄉,而玉墨對米勒說:「今天就帶我回家!」這句平凡而震撼的話,讓我感動得潸然淚下;這是戰爭廢墟中片刻的「家」,這是人心人性的表達。那些沒看過電影就說這是一部「情色愛國主義」的影片,真是瞎扯啊。

人道的情懷,人性的輝光。對音樂家來說,最美好的旋律出自最美好的感情;對作家來說,最感人的故事同樣出自最美好的感情。最可寶貴的,正是嚴歌苓筆下那激蕩的情感、氤氳的情懷。

嚴歌苓的小說,在細部看去是精緻,從整體看去是大氣;不僅故事好,而且語言是極好——好的小說家,都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好的語言。小說《天浴》的開頭,就是經典的嚴歌苓的語言:「雲摸到草尖尖。草結穗了,草浪稠起來。一波拱一波的。」

語言需要天才天賦,而思想情懷則與作家的人生經歷密不可分。嚴歌苓生於上海,在安徽馬鞍山長大,父親和爺爺是作家,母親是演員;出身書香門第,她從小閱讀了大量的文學著作。12歲,嚴歌苓參軍,作為舞蹈演員,在祖國大江南北奔波巡演。20歲時,她開始發表作品,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擔任戰地記者。後來,她進入魯迅文學院作家研究生班,與莫言、余華、遲子建同學。1986年加入中國作協,1989年赴美留學,獲哥倫比亞藝術學院文學碩士學位。嚴歌苓前半生戎馬中國,後半生旅居海外,跟隨外交官丈夫遊歷各個國家……

大文豪羅曼·羅蘭說:「一個藝術家的基本品質:感覺的敏銳,情感的深沉,心靈的豐滿。」這,嚴歌苓都做到了。中國和美國的文化,一起塑造了嚴歌苓。然而,在中國大陸豐富的人生經歷,給了嚴歌苓更為豐富、更為源源不斷的創作源泉。所以,她更多的作品是大陸題材的,比「全部根須都裸露」的海外小說更具震撼力。《金陵十三釵》就是這樣的佳作。

在電影大片《金陵十三釵》火熱上映之際,我的同仁去南京採訪,試圖還原電影背後真實的歷史。我所在的《都市快報》,用「天下周刊」6個版的篇幅,闡釋了戰爭背景下人與人之間「保護與拯救」的主題。無論電影是否虛構,戰爭歷史中的「保護與拯救」都是普遍存在的;無論電影評價如何,嚴歌苓的小說《金陵十三釵》確是好小說,就像李安的電影《色,戒》無論有何爭議,張愛玲的小說《色,戒》本身就是優秀的作品。

我一度很希望通過問答嚴歌苓,進一步了解小說和電影之外的問題。我想提問如下:

問1:1937年,一座城市、一所教堂、一場戰爭、13個風塵女子、一群金陵女學生、一位神父、一些軍人,在「南京大屠殺」的背景下,共同演繹了一段泣血往事,表達了感人的人道情懷。您所了解的當年的真實歷史是怎樣的?

問2:您身在海外,如何從南京、從歷史中獲取豐富的寫作資源?《魏特琳日記》、《東史郎日記》、《拉貝日記》還有張純如的《南京大屠殺》這些有良知的作品,都是很真實的記錄,對您小說的創作有什麼啟示,我們今天該怎樣更好地利用它?

問3:「金陵十二釵」是《紅樓夢》的別名,也是《紅樓夢》里太虛幻境「薄命司」里記錄的南京十二個最優秀的女子,而用《金陵十三釵》作小說的標題,很好很天才。「十三釵」這些風塵女子,從受到庇護到後來保護學生,這其中如何處理好情節的真實與虛構的關係?

問4:《金陵十三釵》的開頭是很著名的開頭:「我姨媽書娟是被自己的初潮驚醒的,而不是被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城外的炮火聲。」書娟在現實中的原型是怎麼樣的人物?

問5:電影《辛德勒的名單》是企業家辛德勒出來保護猶太人,而在戰爭中底層人保護底層人更是不容易,更可見人性的升華。辛德勒是男人、名人,「金陵十三釵」是女人、普通人。《金陵十三釵》直指人心人性,情感的分量很重。作為女性,您怎樣看待在戰爭與和平的不同歷史時期中,真實存在的、著名的秦淮女?

問6:您說「電影跟原著小說相比有較大的改變,但都非常傑出」,但是中篇小說原著和後來的長篇電影小說,兩者有了較大的不同,您自己更喜歡哪一部?

問7:如果說當年短篇小說《天浴》改編成電影是「小製作」,那麼這次《金陵十三釵》改編成電影是真正的大製作,「文革」記憶與戰爭記憶有很大不同,還原這些歷史記憶的最大困難在哪裡?

好了,提問結束,我的文章也到此結束——以上問題,其實不需要答案;作為讀者和觀眾,我們看小說、看電影就好了。

(《金陵十三釵》,嚴歌苓著,錢虹選編,江蘇文藝出版社2010年7月第1版,定價3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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