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小地方辦事難

央視焦點訪談做了一期《臉難看事難辦》，分別批評河北和江蘇某區縣級機關辦事人員故意刁難群眾的事情。很多人看了之後義憤填膺。

實際上，這種「臉難看事難辦」，與過去那種因政策繁瑣，衙門朝南開所造成刁難是不一樣的。真要在中國的小地方上辦過事情，就會發現，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

10多年前，因為某事，鄙人也被如此刁難了將近兩個月，多年來，鄙人一直在心平氣和地琢磨，「這是為什麼？」

根據10多年前的有限經驗，在小地方上辦哪怕是合法、合理、合情的事情，如果有當地位高權重的親友同學，最好讓他事前打個招呼，免生麻煩；如果沒有這些關係，硬闖過去，第一次多半不會成功，最好想辦法調查一下具體經辦人員的社會背景，看一看你的社會關係中有沒有與此交集，如有，那麼趕緊找到，陳明原因，由他出面，請客吃飯，拐彎抹角，弄到大家可以稱兄道弟，稱姐道妹，臨了，再送點小禮，這事多半就成了。

如果找不到交集或嫌麻煩不想找，那就是這位河北和江蘇小夥子的結局，反覆跑，十趟八趟地跑，不厭其煩，心平氣和，和顏悅色地跑，最後總歸能跑下來。不過，等跑下來的時候，多半黃花菜都涼了，就看你是否承擔得起。

並不是所有麻煩這些辦事人員的事情都需要這樣折騰。

短時間內需要辦理的事情，人數越多，他們越不敢刁難。比如在大規模更換身份證的時候，他們不好刁難，否則容易激起事端。但是當集中辦理的時機一過，你就要當心被折騰了。

當然，在具體折騰誰，怎麼折騰上，也有一番講究。

首先要折騰的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人。焦點訪談中提到的兩個小夥子，都屬於小地方上沒什麼關係或不想找關係的人，難以想像，如果他們的父親哪怕做村支書之類，是否需要跑這麼多趟而辦不成事情，我看是不會的。

其次是規定上需要的材料多一些，才有刁難空間。只需要一個相關證明的，比如身份證，他們多半也不好意思下手，鬧將起來，反而吃不了兜著走。在這點上，他們一點都不糊塗。

再次是時間有限，著急辦理，你急他不急，看誰耗得起。如果一個事情今年辦也可，明年辦也可，也就沒有折騰價值了。

在折騰的辦法上，則因人而異，比較常見的託詞是你的「手續不全」，具體需要哪些手續，即使有文件規定，到具體辦事人員那裡，也可以「酌情」增減，就像那個出入境管理科的女士擅自增加了什麼企業的營業執照複印件之類一樣；要是文件上是含糊的「原則上」規定，則辦事人員手上的權力成倍放大，折騰空間就更大了。

縣域之內，人與人之間，到底是人情社會。任何兩個看似毫無瓜葛的人，多半可以通過鄉鄰、同學、朋友、親戚，一重或多重，扯上或近或疏的關係。不過縣域之內，各種資源也很緊張，如果關係稍遠一些，關係形同沒有。所以，如果要在小地方上混，經營各種關係是一門最大的學問，其他都不足觀。

而中國的縣域經濟，大部分都不很發達，與之相應，公家人的陽光收入要比大中城市低不少，而一座縣城之內，同時又聚集了全縣的財富精英，生活水準不比大城市的富人差，這讓同城的公家人情何以堪？於是，尋求第二收入來源或灰色收入成為不二選擇。

第二收入包括家屬經商等合法手段，且不去說它。單說這灰色收入。除了縣委書記和縣長，一般的公家人如果要在一縣之內謀取一些灰色收入，必須顧及這是一個人情社會，因而「吃相」不能太難看。而正是這一點，反而加大了辦事的「難度」。

首先得明白，一縣之內，人群之間社會地位的懸殊是最大的。此中可能有不少社會地位處於最底層，與這個社會毫無人事瓜葛的貧困農民，也可能有富可敵國的鄉鎮企業家；有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天人下凡一樣的縣領導，也有如位列仙班的一般政府辦事人員、中小學教師之類。而最大多數的是無權無勢的普通農民。

這種巨大的社會經濟地位差異，導致一般辦事人員與更普通的人之間，事實上也並不存在平等的關係，因而也不會有現代政治理論所描述的服務與被服務關係，而是同意與請求的關係。也就是說，一般辦事人員為該縣某個普通人辦了一件事，是做好事，相當於行善積德，普渡眾生，收你一點「香火錢」理所應當。

但收取灰色收入有很高的技巧性，它不同於行賄受賄，他必須顧忌兩個東西：人情和面子。

縣域之內，其實是個靜態的社會，人員流動不會太大，大家都在這個相對狹小的空間內共同生活幾十年，公開做出出格或對不起人的事情，除非一走了之，否則今後很難辦，所以這筆小禮要送出去，就不應該顯得是赤裸裸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樣很讓人看不起。而應該表現出是辦事人員在幫助你，而你應該出於尊敬和感激，讓受禮者放下思想包袱，覺得收了你的小禮，是很體面的事情，不是變相的敲詐勒索。

而如果沒有把「人情」帶進辦事程序，則有些不給面子，於是辦事人員進入「公事公辦」狀態，同時你也被帶入刁難程序，這就有得你受了。

在中國絕大多數大中城市都可以輕而易舉辦成的合法合規的事情，在中國的一些縣城裡卻可能被反覆刁難。其背後，說到底，還是經濟原因。這種經濟企圖在狹小的生活空間里，必須包裝得溫情脈脈，情意綿綿，其間必須對當地的人情世故比較諳熟，否則往往碰壁而不知道怎麼回事。大體上，越是經濟落後的地方，辦事人員越看重蠅頭小利，因而辦事越難。這恐怕不是思想教育所能夠解決的陋習。

辦完那件事後，鄙人離開了那個地方，再也沒有找那裡的辦事人員辦過事，那時候的老經驗不知道現在還適用不？

（責任編輯：楊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