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粉碎自己,每一個碎片還是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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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松落
讀者熟悉的韓松落,是見諸各大報紙與雜誌的專欄作家,每有影音和娛樂界的資訊、熱報時,他總是第一時間能作出反應的人,在寥寥千字的專欄篇幅里評述世事,慨嘆人生。從1995年開始寫作至今,從向報紙雜誌投稿,到經營自己的博客,韓松落可以說是與中國網路時代同代成長起來的作家。在漫長的成長歲月里,他曾做過電視台主持人、夜總會主持及歌手、養路工、工會幹部、電台主持人、圖書編輯、報紙編輯等工作,唯獨沒有離開過寫作現場。 2003年,韓松落陸續開始在網上寫作,並在2005年正式開始了他的新浪博客生涯。前陣子整理自己的筆記和稿子時,他發現不少稿子只存了殘次的版本,卻在博客上找到了完整版。他翻看著自己的博客,十年時間,1500多篇博文,從專欄、小說到日記、看碟報告,有時候只是發一組照片,「但這十年的生活軌跡,就在那些語焉不詳的片段里串起來了」。博客已經成為了他的記憶儲存體,永久留存著他生活跟記憶中的一個部分。為此,他特地寫下這段文字:「我希望它繼續保留下去,即便博客可以備份,但當時的那種氣氛,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複製的。但我又知道,在這流沙世界裡,它必然要化為別的形式,微博,長微博,微信,或者未來的什麼東西,它們必須憑藉這種不停地轉變存在下去,儘管它們在內里並無差別。但我依然為博客帶給我的回憶震驚。曾經以為生命是生命本身,最終卻發現,生命是參與了生命的一切事物,住過的房子,用過的手機,以及寫過的博客。」 許多與他同期開設博客的人,後來都成了網路紅人,去從事各種和文字不相干的事業,韓松落卻始終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對他而言,這只是各人對自己的人生定位不一樣。「對他們來說,本意也不是要寫,博客微博的崛起讓『寫』成了他們人生的機遇,而當一切經營起來以後就會另尋他途發展,而我不一樣,我的人生定位就是寫。」他說,「在哪兒寫都不要緊,最早在雜誌期刊報紙,後來在博客,現在在微信公眾號,對我來說寫是一個主線,其他都是平台而不是機遇,我也從來沒想過轉做其他事,所有其他的工作比如電影電視劇的劇本創作等等,歸根結底建立在寫的基礎上。」對他而言,人生可做的事情太多,每個人都擁有無數可能性,「現在的人不是不自由,而是太自由,什麼都能嘗試,好多人之所以沒有走出來,也許就是陷落在這種可能性里,我害怕被眾多的可能性淹沒,就以寫作走下去吧,把它當作我生命中的唯一可能」。 在韓松落的印象里,自己所寫的專欄文章已有五六千篇之多,最高峰時,他曾同時在30多家報紙雜誌上開設專欄,源源不斷地為讀者輸送閱讀養料。「早先最開心的,是寫人生故事,一千個字里講盡一個人的生活,每寫一個的時候,好像替這個人出了一口氣,讓這個人不容易沉沒在時間裡,最多的時候,一天寫過11個故事。」他回憶說,「其中有親身經歷、朋友提供的,也有報紙上看來的故事。」但故事雖多,也不可能無休止地寫下去,素材和情感積累的不斷消耗,讓他在兩年多後,逐漸轉向了時效性更強的娛樂專欄寫作。「寫娛樂專欄不消耗話題,只需要提供自己看事情的觀點,並且觀點隨著人生閱歷一直在變化,也是一種成長性的寫作。」這一寫,又是許多年。「專欄寫作是一條沒有回頭路的寫作之路,按周、按天,甚至按小時計算,每次以為寫完這篇就能有時間靜心寫自己的東西時,後續任務又來了,在寫專欄的時候,我所有的時間都是割裂的。」但與此同時,專欄寫作也磨礪了他的文字質感:「專欄對文字的要求比小說高得多,現在讓我再回頭去看之前的小說,語言、視角到世界觀上完全不過關,專欄寫作可以說耽擱了我,又錘鍊了我,這是一把懸在我面前的雙刃劍。」 而這一切,在這兩年迎來了轉折。從2014年同時寫著30多個專欄,到如今不到10個,韓松落可以說是親身體會紙媒衰弱之勢的人。在感慨的同時,他也意識到,這也許是新的起點:「我一直在跑短跑,現在不滿足了,想試試長跑。從前那些沒有寫盡的故事,如果倉促去寫,也沒準就寫壞了,現在我已經在慢慢落筆。一方面因為紙媒約稿減少,自己的時間更多更從容,另一方面,十年的專欄生涯讓我的閱歷和見識早已經不是當年的我。我總覺得,中長篇小說不只是文字、構架,而是對人的視野、情懷和體力的全面考驗,只有通過這種考試,才是完整的作家。」據他透露,已在進行的小說創作年底有望問世。 近期,韓松落的音樂隨筆集《老靈魂》由未讀文藝家推出,書寫老歌所承載的悲歡離合。「音樂對每個人來說都很重要,在我們那個娛樂形式匱乏的時代格外重要。音樂是青春能量特別具體的承載形式,對包括我在內的『70後』而言,那是我們的青春期,也是華語音樂的黃金年代,二者相互借力,彼此嵌入,形成了我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老靈魂》韓松落/著我作為福爾摩斯的一生韓松落小時候,聽到母親和她的朋友們在討論一個演員的下落:「楊麗坤到哪裡去了?」後來知道,她們說的楊麗坤,是《阿詩瑪》和《五朵金花》的主演,在動亂年代落難,再也沒能在銀幕上露面。再後來,這兩個電影在電視上播出,我看到了她那張美麗絕倫的臉,看到她在茶花間微笑歌唱,瞬間明白她們為什麼一直挂念她,那種美麗,的確是可以穿越時光,穿越重重重壓的。美麗臉孔的消失,美麗的人突然被吞噬,下落不明,不是哪一個年代獨有的現象,她們即便不會被大時代吞沒,也會被時間、運勢、個人生活的漩渦吞沒。我們時代,也有屬於我們的「楊麗坤」。錢貝妮去哪了?蔡妙甜去哪了?田昕光去哪了?趙莉、張行、朱楓、肖雅、孫青、吳越菲、庄魯迅、鄒軍、許麗娟又去哪了?還有,當年《大眾電影》上介紹過的群星們,都去了哪裡?姜黎黎去哪了?李克純呢?龔雪、任冶湘、薛白、遲志強呢?他們是真人還是幻影?他們到底去了哪裡?後來港台流行樂湧進來,衛星電視中文台在內地落地,就給我們布下了更多謎局,那個唱過《有一天我會》的張瓊瑤還在唱嗎?何方為什麼再也不出唱片了?劉藍溪真的出家了嗎?潘美辰到底遇到了什麼挫折?王傑《紅塵有你》MV中那個絕色美少女是誰?林葉亭還和以前一樣清純美麗嗎?葉蘊儀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金得哲為什麼只出了一張專輯?鄭智化真的窮困潦倒了嗎?孟庭葦為什麼要在年華最盛時皈依?不只我有這種惦念,這些疑惑,當年最著名的BBS上,流行音樂版塊,有個長帖叫「一片歌手的下落」,大家群策群力,尋找那些「一片歌手」的去向,所謂「一片歌手」,是那些只出過一張唱片就消失不見的歌手,「一片」不是絕對標準,是泛指,「一片歌手」指的是所有經歷過短暫榮耀、給人心裡留下印跡後就再也沒有下文的藝人。後來,天涯上、豆瓣小組裡,都出現了相近的帖子,每個人提供一點碎片,拼接出他們「一片」之後的人生。為什麼要這麼兢兢業業地搜尋他們的人生印跡?因為,和他們一起消失的,不只是才華、歌聲,甚至也不是離奇異色的人生,而是一大塊時光。現在的我,想起八十年代,常常覺得那段經歷是假的,一個重要原因是,那個年代的許多參照物參照人,都不見了,老房子被拆了,老電影院、老澡堂消失了,我們常常看見的人,突然風流雲散,或者在世界的某個小角落裡度過餘生,或者變成另外一個人。姜黎黎還在演,但只是出演媽媽婆婆,以及大宅門裡的強勢大婆,張薔還在唱,但已經被神化成八十年代異色女神。和他們有關的消息,是如此飄忽難斷,以至於許多神秘傳聞油然而生,例如錢貝妮,有的傳說中,她去了美國,犯了事,和男友一起被美國警方擊斃,有的傳說中,她還出現在華人圈的聚會中,為大家唱歌。在信息搜尋上,我比我母親要幸運一點,可以通過越來越發達的媒體,通過無處不在的網路,探知當年那些美麗臉孔美麗聲音的下落。陳淑樺消失多年後,人們才知道,她因為母親去世,患上抑鬱症,從此閉門不出,整日和電視以及收留在家裡的流浪狗做伴;還有梁雁翎 ,在2005年復出之後,人們才知道,她最紅的時候,唱片公司被吞併,她個人投資失利,身負巨債,以賣保險為生,只是經常「夢見自己還站在台上唱歌,然後醒來落淚」。但我也沒有幸運多少,有許多人,還是就那麼墜入深海、泯滅消息,怎麼都打探不出一點動向。我在網路搜尋,在舊書舊雜誌的字裡行間揣摩,試圖讓他們的訊息像全息影像一樣,降落在我的生活里。不只這些偶像需要追尋,我們需要探查的,還有許許多多在我們生活里真實出現過的人,鄰居家那個姐姐,同學劉一多和他的哥哥,他們去哪了,他們都老了嗎?終此一生,我們都在經歷相逢相遇,也在經歷分離流散,然後像福爾摩斯一樣,在大海撈針,在天涯覓蹤,在人潮如水的看煙花的晚上,看到一個似乎非常熟悉的背影或者側臉,喊一個曾經熟悉的名字,然後失望或者驚喜。在書中,韓松落也試圖尋找那些曾經在我們生命中大放異彩,後來卻不知所終的音樂人的身影:陳淑樺、錢貝妮、梁雁翎……對他而言,這種「打撈」也是對過往的一種總結。「這些歌手出現的時代,是我們的青春期,他們的人生和我們的互文見異,他們所在的時代結構和時代情緒與我們是一體的,然而他們比我們年長稍許,先一步比我們經歷世事——回頭一看,我們就在經歷他們經歷過的事。」他說,「人生就是一個風雲走向衰敗、荒涼的過程,很少能夠例外,這在創作者身上更加明顯,他們的創作生涯、財富生涯多與荷爾蒙相伴,隨著年齡增長和荷爾蒙的減退,人生逐漸進入一種荒敗狀態。」在這一點上,韓松落承認自己具有超乎常人的「設身處地」的能力,「別人聽到鄧麗君後來的故事,只會感慨,而我身為寫作者卻會被席捲進去,被強大的『共情』所左右,悲涼、哀傷,然後不吐不快,這也許是許多寫作者都有的特質。」 如今在寫作之外,韓松落正在比鄰平台上主持一檔情感類互動節目,作為架設在社交軟體上的直播間,節目每期設立一個主題,聽眾可以隨時加入參與討論,各自講述自己的故事,從日常生活情感,到犯罪乃至性騷擾等題材均有涉及。這也是他對自己生活的新嘗試。「與以前不同的是,紙質寫作時代,你還能保留寫作以外的生活,但如今不但要交出故事,也要交出情感和生活細節,每個人都是一個傳播體,作為作者,你是整個人被接受,而不單單是作品被接受。」韓松落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我們的時代,每個人都在拿自己的全部生活去餵養受眾。」對此,他的態度是既抗拒,又接受。「表達的時候還是比較節制,但我又很享受把自己粉碎、投出去的這個過程,朋友們都在粉碎自己,把自己交出去,這是我們正在經歷、必須面對的。」他用了一個比喻,有一類人,像核桃那樣固守自己,對周圍的東西沒有接納能力,用核桃的方式來感知世界,而另一類人則像電、風和光,可以穿過很多東西,也可以被很多東西穿過:「沒有成見、不把自己當作萬物的尺度,而只是粉碎自己,這是我想做的。我深深知道微信上應該如何炮製一篇10萬+的文章,但在他們的文章里沒有自我。在與自己周旋許久以後,我覺得這是很可怕的,我希望的不是這種,而是將自己粉碎成很多碎片,每一個碎片還是我自己。」文學點亮生活點擊以下關鍵詞查看近期精彩有趣:神保町|最美書店|高冷書店|霍比特人|漫威|2015文博展|香港書展|茅盾文學獎|亞洲電影100|諾獎|奧斯卡觀念:莫迪亞諾|村上春樹|奧威爾|卡爾維諾|聖埃克絮佩里|帕慕克|契訶夫|波伏娃|薩特|阿加莎|布羅茨基|伍迪艾倫|納博科夫|博爾赫斯|海明威|阿列克謝耶維奇|安伯托·艾柯
人物:莫言|王德威|木心|賈平凹|格非|唐家三少|貓膩|馮唐|劉慈欣《三體》|金宇澄|王蒙|蘇童|邵燕祥|阿來|何向陽 | 王安憶 | 格非 | 王剛|方方|哈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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