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做你的樹洞
作者:馬卉禕,北京師範大學在讀
我想我不是個好的訴說者,但至少,是個好的聆聽者。
今年的春晚,一首《從前慢》走進人們的視野,勾起千家萬戶懷舊的小心情。我到現在還記得裡面的一句歌詞:從前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其實如今日色變得不見得有多快,車,景,郵件倒是快了,一生卻仍然只能沉迷那麼幾個故事。
大學二年級,一個尷尬的人生階段,往後看,滿滿都是足跡斑斑的階梯,雖然破舊,有些邊邊角角已經在歲月的摩擦中失去了水泥原本的稜角,但仍然是一步步走過,不忍退。往前看,上方仍舊是嶄新的階梯,一如兒時的我背著小書包從爺爺的自行車后座上跳下來,站在那時候覺得很宏偉的校門前用一口稚嫩的童音說「我去上學了」,只不過那時候的天真早已變成一紙荒唐書,如今半途而廢的意願難以平息不再年輕的野心,咬著牙還是要走下去。
在貼吧里跟一個姐姐聊天,她家孩子今年剛上幼兒園,送去學校的時候哭著喊著說「媽媽我不想上課」,那叫一個撕心裂肺,她就問我,上學讀書很累嗎?
我一時語塞,就調侃著告訴她,「上學讀書累嗎?這似乎是個很深刻的哲學問題。」
其實我也不知道,孩子的世界永遠千奇百怪,如果當我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有選擇的權利,我一定會用一種更好的方式來走向未來的人生,想想以後我也要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人,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應試教育體系中讀至少16年的書,花費掉人生當中最適合冒險和挑戰的時間,變成一個追求工作穩定安於現狀的社會青年,我就覺得好可怕。
說這麼多不是想證明讀書不好,而是想說,在學校生活了16年的我們,很少有機會去聽到一個真正的故事,愛上故事裡的人,走過故事裡的土地和村莊,並為之沉迷一生。
兩年前我跟閨蜜去杭州,在西湖附近的河坊街閑逛,遇見一個背著黑色登山包的外國人,黃頭髮藍眼睛,人長得很帥,操著一口蹩腳的中國話問我們:「青(請)問,心靈銀蛇怎麼走?」我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西泠印社」,說實話,我對這個地方很敏感,讀過盜墓筆記的人應該都能明白,所以我才能很快的反應過來,我給他指了路,他很高興的說了謝謝然後與我們擦肩而過。
閨蜜看著他的背影說,這一定是個有故事的男人。
其實我很羨慕那些有故事的人,但是,我同樣很高興自己能做個聽故事的人。
世界上每一秒每一分都有新的故事在發生,一輩子只有那麼長,很多事情來不及經歷就老了,而我們永遠也無法彌補的那些缺憾,想過的不一樣的人生,若是能偶然間喝著花茶在午後的搖椅上聽人訴說,也是一件美事。
小的時候有過一個很好的玩伴,她是個大我十幾歲的姐姐,年紀不大卻已經背著行囊走遍了國內外很多的國家,她們家並不富裕,但是父母思想很開放,他們願意給她自己選擇人生的機會,她第一次出國的時候是15歲,去的是美國,那個時候覺得這麼小的年紀出國會不會被騙,但是事實證明完全不是如此,美國的小孩兒獨立的更早。她在美國苦練英語,打第一份工的時候老闆問她:「Where are you from?」她那時候英語已經說的很流利了,一邊端著七分熟的牛排上餐一邊回答,「China」老闆立刻豎起了大拇指連連誇讚她very good,very good,大概是覺得中國的少年也這樣獨立,令人眼前一亮。那個時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選擇的路是對的,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萌生過退意。
後來她還去了斐濟、尼泊爾、新加坡、巴西等很多國家和城市,都是憑藉一邊打工一邊賺錢,有時候還會拍攝一些照片或者寫旅行日誌投給雜誌社賺一些稿費,她跟我說起斐濟令人心醉的大海,沙灘上穿「SOLO」歡歌跳舞的男人們,眼神里都是泛著光的,就是那種像是被戀人深深吸引兩地分隔相思久矣的目光,讓我刻骨銘心。直到現在我仍然覺得如果能重來就好了,我也會選擇她那樣的人生,但是後來想通了也就釋然了,因為我的人生也是獨一無二的,我在羨慕別人的故事時,也許有人正在羨慕我的故事。
後來,很多故事都有後來,她回到國內的時候已經是25歲了,認識她的時候我才只有十幾歲,她第一站去了西藏,在林芝的一個村落里落腳,住在村民家裡,主人叫多吉次旦,是當地藏民,人很好,親自燒了奶茶招待她。第二天動身去了附近的波密然烏湖,那天波密然烏湖的天格外的藍,是燈紅酒綠的城市所沒有的那種藍,雪山潔白的就像午夜夢裡的聖城一般,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青草香,讓她顛簸的心終於有了落葉歸根的感覺。就是在那個彷彿宇宙萬物終極一般的波密然烏湖邊,她碰見了讓她為之牽動一生的那個男人,是長期生活在藏地的漢人,穿一件藍色棉服,說著比中國之聲播音員還地道好聽的普通話,輕輕從後面拍了拍她問:「可以為你拍張照片嗎?」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後來她問我。
我說我信。
所以當她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她就想,一定要嫁給這個幽靈一般悄無聲息的男人。
這麼說也許很奇怪,但是人各有愛,無可厚非。
後來她真的嫁給了他,過了幾年安穩的日子。
我問她,再後來呢?
她笑而不語,只是告訴我,你在糖果盒子里看見的褐色圓球不一定是麥麗素,也可能是跌打丸。我那時候年紀小,但也不是不明白事理,她搬過來有半個月了,進進出出,都是一個人。
過了那麼多年,她的樣貌我都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她的故事卻仍然印刻在心上。直到今天,我依然擁有一個週遊世界的夢,依然對西藏的藍天白雲艷羨不已,冬天在路上碰見穿藍色棉衣的少年還是會多看幾眼,很多時候我都很想上前去問問那些年紀與她相仿的男人:「嘿,你認識××嗎?」
我知道我不會得到想要的答案,我只是希望故事有一個美好的結局,畢竟它曾支起我年少的半邊天空。
所以老人家常常教導我,聽故事聽故事,聽聽就好了嘛,不能太認真。
上個月8號的時候,她打電話給我約我出去吃飯。我很驚訝,我們已經將近5、6年沒有聯繫過了,手機號碼換了又換,身邊的人一批又一批,現在的她,恐怕也已經30出頭了。
是在一間酒吧里,我穿過嘈雜的人群擁擠的舞池,一眼就看見吧台邊穿著紅色短裙的她。我很慶幸我還能認得她,原本清秀的臉龐塗抹了濃濃的煙熏妝,從前清爽的長直發也燙成了大波浪卷,人瘦了,瘦的跟白骨精似的。
她說話不再像從前那樣細聲細氣了,在吧台邊指手畫腳跟服務員在吵些什麼。看見我的時候她顯示出了異乎尋常的高興,拉著我衝出酒吧坐在了路邊的石階上,我還是跟從前一樣喜歡聽人講話,她卻比以前更能說了,扯著我從酒場逢迎說到了家長里短,說她後來又結婚了,但是那個男人混蛋,婚內出軌,她不想一個人沒著沒落的過,就只能忍著,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跟我痛訴這些年的生活有多麼多麼不好,說她在城郊的KTV里工作的多麼多麼不順心,那些客人除了花天酒地就是變著法兒的想佔便宜,沒一個好東西。
我說,那你怎麼不換個工作。
她就著被眼淚弄花了的眼妝翻了我一眼,換工作,你以為都跟你似的能在名牌大學上學出人頭地啊,別的工作掙的錢有這兒多嗎?
我苦笑了一聲,說到底不還是私慾重了。
後來我就走了,找了個上洗手間的理由狼狽逃走了。我或許不應該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在朋友遭遇不順心的時候安慰一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我只是無法接受故事的結局竟然是這樣收尾的,她的出現和徹頭徹尾的改變讓我像淋過一場大雨的落湯雞一樣狼狽不堪。
或許是我太自私了,我對她的故事太認真了,我一廂情願的想讓故事合理髮展下去,但是從前那個會溫暖的笑著告訴我「你在糖果盒子里看見的不一定是麥麗素,也可能是跌打丸」的大姐姐已經在歲月的洗禮下變得面目全非。
我沒有辦法聽她講述一個周遊列國性格堅毅的好女孩如何墮落成唯金錢與物質不可負的女人的故事。
如果你願意把你的故事告訴我,我很願意做一個傾聽者,但是如果你只是一股腦兒把生活的瑣碎和閑雜東拉西扯的灌輸給我,對不起,找錯人了,我願意做你的樹洞,而不是垃圾箱。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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